柚子味的夏天
「她的水壺掉了,你幫她帶回去吧。」
『你喜歡她嗎?』
「你不是問過了嗎?」
『你最近太卦象了。』
『讓得也很刻意。』
『我說過的,公平競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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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葉寶櫻,是班裏剛轉來的插班生,個子不高,樣貌還算可以。她剛來報到的第一天,就被安排成為我的鄰桌,也許是個性慢熱,她只是安靜地坐在我隔壁。
「妳…會熱嗎?」我尷尬地問道。
『還行。』耳邊傳來她的聲音。
終究還是我打破了僵局,問著不關緊要的問題,而她也像是舒了一口氣似地輕快回答。學校應該是還沒給她分派課本,所以接下來的每堂課,我都將課本放到被我們稱為「楚河漢界」的界線。鮮少和女生打交道的我,第一次和女生靠得那麼近,隱隱約約地傳來柚子香的氣味,大概是哪個沐浴乳廣告成功入了她的眼。那個炎熱的夏天,我被柚子香的味道圍繞著,而我們也隨著夏天的溫度熱絡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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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嘖,幹嘛拽我?」
『我沒有啊,妳哪隻眼睛看到?』
「你再說一次。」她很用力地拽著我的頭髮。
『別,別,是我是我,快放手。』我有時候也很納悶她明明手那麼短,是怎麼拽到我的頭髮的,那個力道和我媽有得比。
「誰錯了?」她一臉跩樣,我真想把她往死裡打,但我這人吧,從不對女生下狠手,只能拉住她拽我頭髮的手,輕聲求饒。
『我,我,是我,行了吧,大姐!』
她放手後,我不停地揉了揉我的頭皮,真的太痛了。於是我看好時機,趁她在喝水的時候,拽她頭髮,然後跑掉!
「林彥豪,你真的是!」我回頭看了眼她的表情,真的太好笑了,這就是捉弄人的樂趣吧,真有趣。
我們就這樣成了兩年的同桌,也從剛開始的不怎麼聊天,到現在的整天打鬧,我估計我們倆已經成了老師每天看的笑話吧。很好奇,我們倆明明一直都在擾亂上課秩序,也很常打斷老師講課,但老師就是一直把我們排在一塊。老師說,同學之間要互相幫助,班級裡的第一名要教導扶持班級裡的最後一名,我是覺得沒有這個必要啦,因為能得最後一名也是一種實力嘛。然而,我和她竟在這一點上,達成共識,她覺得最後一名多半是無藥可救,所以也就懶得管我,正合我意。
她怎麼會這麼輕易地放過能教訓我的機會呢,我也真是太單純了。
「這是我整理的筆記,你回去複習,我明天考你。」
『大姐,說好的無藥可救呢?』
隔天一早,我來到學校就趴在桌子上睡覺,壓根就沒記住她叫我複習的啥。先是聞到柚子香的味道,後感覺到耳朵被人用力揉捏,傳來的疼痛感瞬間把我痛醒,我不耐煩地爬起來,一臉怨恨地看著隔壁的大姐。
『你是怎樣?』
「日本是什麼時候佔領馬來西亞的呢?」
『看來你真的無藥可救。』
「誰無藥可救?你給我說清楚,你有複習嗎?」
就這樣,新的一場戰爭就在我還沒清醒的狀況之下開啟了,根本就沒有我說話的餘地。
在我以為我們會一直這樣到畢業的時候,我最好的哥們找上了我。
「你喜歡她嗎?」
『你開什麼玩笑,我討厭她還來不及。』
「那我可追了。」
追了?腦子像打結了一樣,沒能想明白。我思考很久,心裡有種異樣的感覺,但又說不出為什麼,不知道該怎麼裝得像沒事一樣。
『葉寶櫻…哪吸引你了?』思緒一番後,我詫異地問道。
「哪都吸引啊,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兄弟沒要你讓,公平競爭。」方裕這小子雖然和我一起長大,但腦子確實不好使,太會胡言亂語了。
那一天過後,方裕出現在葉寶櫻視線的頻率很高,很多時候方裕會坐在我的位子上和她聊天。與其說是公平競爭,不如說只有方裕單方面在爭取,我並沒有意識到自己對葉寶櫻有什麼其他的想法,但看到他們互動變多了,心裡的異樣逐漸擴增。難道這代表我喜歡葉寶櫻嗎?我不以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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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最近很奇怪喔。」這節課老師請假,她放下手上的功課,左手托著桌子看向我,用我不習慣的語氣問我。
『沒有吧,你想多了。』我並沒有直面回答她。
「我惹你生氣了嗎?」她疑惑地問道。
『沒啊。』我心裡直呼完蛋了,別再問了。
「那你幹嘛老是躲我?」
『我在給你和方裕騰空間啊。』
那一瞬間,我立馬後悔講出此話,我們這個氛圍就很不對,我也不知道我是怎麼了,太壓抑了。她明顯被我的回答給驚到了,空氣突然安靜,本來就很熱的教室,這下變得更熱了。向來打破僵局的都是我,這次我選擇離開這個僵局,起身往教室外逃去。
「去哪?」背後傳來她質問的聲音。
『廁所。怎麼,要一起?』看到她追上的腳步,我像往常般戲弄地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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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方裕依然每天坐在我的位子上和葉寶櫻聊天,而我和葉寶櫻卻還是和往常一樣,維持著整天打打鬧鬧的狀態。
當學生的煩惱,好像除了課業之外,就只剩下怎麼追到喜歡的對象。
表面上裝得像個沒事人,可只有我知道心裡所有的異樣。和兄弟搶女孩好像不是很有義氣啊,不是啊,搶什麼女孩,我又沒喜歡葉寶櫻。看來我腦子也開始不好使了,都怪她每天給我變著法子地背書,細胞都死好幾萬個了。
「我在跟你說話,你有沒有在聽?」
『太兇了吧,我好怕喔。』
「算了,問你件事。」
「方裕不是你兄弟嗎,他最近有跟你說什麼嗎?」
我的心咯噔一下,不知道為什麼,一提到方裕,我就有點像丟了魂似的,心不在焉。
『他能跟我說什麼?』
「他沒跟你提他喜歡的人嗎?」
『有啊,你想知道喔?』
說到這,我微微抬起頭看向她,她難道不知道嗎?
「我知道是誰啊。」
『知道你還問?』
「你呢?」
她雙眼炙熱地看著我,等待著我的回答,我也正注視著她,久久無法開口。
『重要嗎?』我反問她,如果她知道方裕喜歡的是誰,那她問這個問題的用意是什麼?
突然好希望時間永遠定格在這一秒,停留在一切還未改變之前,維持在我們還只是我們的時候。這是我們第一次沒有以開玩笑的方式溝通,空氣中多了些什麼,是曖昧的訊號嗎?我無從得知,只是能清楚地聽見心臟的跳動聲,感受到耳根發燙的灼熱感,還有看見她蘋果肌上少有的緋紅。我大概知道那是什麼,只是無法那麼快消化剛統整好的訊息,任由時間流逝。我猜她也和我一樣,正在剪不斷理還亂的思緒中。
「你倆幹嘛呢?」
方裕的聲音打斷了遨遊在寂靜的我們,雖然並沒有得到互相想要的答案,可好像有個什麼種在了我們的心裡,悄悄地發芽。
我像做錯事被發現似的,不敢直視方裕。
『玩鬥雞眼呢,我贏了。』她撇了我一眼後回答方裕,而我則故作輕鬆地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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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校有個社團叫「扶輪少年服務團」,我和方裕本來就是社團裡的社員,而葉寶櫻是後來加入的成員。這社團還有個女孩,叫陳可善,每次分組活動都是我們四個一組。
今天的社團活動需要一男一女搭檔分成兩人一組,完成一系列的活動。我看見方裕自然地走到了葉寶櫻身邊,葉寶櫻的目光卻似在尋找我的身影,我假裝沒看到,等待落單的成員。
這時陳可善輕拍我的肩膀,示意我們倆一組,我點頭表示沒問題。
活動需要我們和搭檔把彼此其中的一隻腳綁在一起,然後在校園找到幹部藏起來的寶藏。那麼久以來,也只有葉寶櫻和我接觸得比較多,這一下換了個人,還需要近距離完成任務,明顯就能看到我的不自然和不自在。不知道方裕和葉寶櫻進行得怎麼樣。
我是在擔心什麼。
活動結束後,看見方裕正在解開綁在他和葉寶櫻腳上的繩索。我朝著他們走去。
『你剛剛哪去了?』
「廁所啊。」
趁方裕把繩索交還回去的時候,葉寶櫻踮腳在我耳邊說:
『本來想和你一組的。』
是熟悉的柚子味,我低頭看著她,內心的浪潮在興風作浪,可我不敢表現得太明顯,裝作若無其事地回答:
「這樣也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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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只要繼續逃避,就不需要解決這個問題。
今天課外活動結束後,我和方裕在要離開的時候發現葉寶櫻忘帶水壺回去了,知道方裕的心意,於是便有了開頭的對話。
「她的水壺掉了,你幫她帶回去吧。」
『你喜歡她嗎?』
「你不是問過了嗎?」
『你最近太卦象了。』
『讓得也很刻意。』
『我說過的,公平競爭。』
我什麼話都沒說,畢竟先承認喜歡的是他,我沒有資格也不能做什麼,在還沒搞明白自己對她有什麼樣的心思之前,我一直都努力保持著原來交流的模樣。我們都沒發現,躲在角落的主角,陷入了一場自己與自己搏鬥的情境裡,不知道該向誰訴說無意中發現的秘密。
第二天,就看到方裕把水壺遞給葉寶櫻,而她則一直在感激幫她清洗水壺還裝滿水的方裕。心裡的異樣感受又在無病呻吟,這是什麼奇怪的感覺。
「你昨天有複習嗎?」
『我這樣的人哪需要複習。』
「你吃錯藥了嗎,前陣子不是好好的嗎?」
『這和你無關吧。』
「我又惹到你了嗎?」
『沒有。』
「水壺是你找到的吧。」
『……』
不知道怎麼了,我就是不想好好地和她說話,心裡很厭煩,到底是青春期的叛逆在作祟還是我心裡的異樣感在抗議?不知道她怎麼會問水壺的事情,我頓時啞口無言,沈默是我唯一能給的回應。
「我昨天有回教室,聽到了你們的對話。」
『知道你還問?』
「那你找到了嗎?」
『找到什麼?』
「方裕的問題,你找到答案了嗎?」
又是這樣的僵局,我還是無法將自己心中所想的一切告訴她,我亂了,心裡亂了。
『重要嗎?』
「重要。」
再一次的沈默,打斷了她所有衝動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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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呢,故事就這樣結束了。
我沒有再進一步做解釋。
她沒有再繼續追問下去。
那個炎熱的夏天,柚子香的味道不再圍繞著我,我們一不小心就走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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