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勃铭:关于北大后勤工人调查的二三事
我是遇勃铭,北京大学化学与分子工程学院18届本科本科毕业生,马会的老会员。
我知道,写下这篇文章不会给我带来多少好处,倘若被一些亲友知道甚至要埋怨我多事。但是北大马会曾经教给我的,正是学会弃用“投资”的眼光看待我做的每件事情。
我是大二加入马会的,当时是2015年。在许多人印象里,马会同学经常参与的是学习讨论,我们共同研读历史、理论思辨、讨论哲学命题。但在我这里,我印象最深的不是理论的华美绚丽,而是实践的点滴付出。
后来我们都知道学会在2015年末发布了后勤工人调研报告,在调研开始前我们内部进行了一次交流,一位在农园的洗碗间工作的年轻工友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我们叫他勇哥。在会上,他禁不住激动的心情,控诉在工作中受到的不公正对待,痛斥老板的违法行径。他讲到了工人在工作时不被当人看,好像是一台给老板干活的机器,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没有丝毫尊严。而来自同学和热心工友的关心,让他感受到了温暖,他希望能与马会这个大家庭站在一起,服务广大的燕园工友。他的讲话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精雕细琢的语言,只有工人朴实的感情,却真真切切打动了在场所有人,甚至使一些多愁善感的新会员潸然泪下。
在看似平静的燕园中,或许还有更多的工友得不到自己应得的权利,在默默忍受着,无处诉说。于是我们便怀着极大的热情,以访谈的形式尽可能多地接触工友。我被分到了教学楼组,调研对象为教学楼内的保洁大姐和周围负责摆放自行车的大叔们。
负责带领我们几名新同学的学长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他们与工友交流时,丝毫没有距离感,没有高高在上的架子。聊天的话题从家常,到工作体验,再到人际关系和经济问题,如行云流水般顺畅,给我们几个新同学做了榜样。
我逐渐意识到,当我们主动与工人打成一片,把他们当做自己的朋友对待,那么工友们同样会报以真挚的感情,和我们交朋友。渐渐地,我熟悉的工友变多了,在之后的日子里,我也经常抽时间去他们的宿舍聊天,有时也帮助一些食堂的大姐解决手机软件下载等技术问题。尽管大姐们的收入不高,但每次见面她们都尽可能地把留存的水果、饼干等分给我和其他同学。我愈发地感到,他们的勤劳、朴实与热情,是多么美好而可贵,并不由地感叹工学间的隔阂,是多么不应该存在。
后来成文的调研报告大家也有目共睹,工友们的权利受到严重侵犯,企业不与工人签劳动合同,超时加班,工资低于按劳动法计算的最低工资标准,无社保等,比比皆是。各大新闻媒体的转载,成功敦促学校发表声明,以及一些违法企业弥补自己的错误。在那之后,有的食堂补缴了社保,有的地下室宿舍开始翻修,这都是工友们亲口告诉我们的,然而,这本就是他们应该得到的东西。我看着他们的笑脸,愈发觉得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调研报告算是我加入学会后比较印象深刻的一次实践,但是平日里大大小小的活动,都不会脱离于实践飘在云端。就算是读书讨论的活动,也会紧密契合现实,不会变成假大空的坐而论道。会里的同学们,有不少经常忘我地工作,正是在他们的带动下,我越来越多地把玩游戏、睡觉的时间用来接触工友、研究理论上了,并且感到由衷地充实。虽然现在我毕业了,但还是会时常想起在会里的时光,听后加入的学弟学妹们说,我毕业之后,还有工友们问起我去哪儿,最近怎么没有见到了。
作为已经毕业的马会老会员,我也算是见证了社团一段时间内的变化和成长。在这里也不是突然伤春悲秋,怀念大学岁月,只是近日来发生的事情,让我深刻感受到所珍视的事物被伤害的痛苦。
听会内的同学们说,在地下车库跳舞的时候,保安分队长李新振来挑衅驱赶,瞪眼威胁,把跳得正起劲的大姐们吓坏了。我不知道工友们心里会怎么想,但是听说,有大姐义愤地指责保安分队长,“我们工友难道就不是人吗?”听到这些我只觉得心里堵得慌,脑海里浮现的是,那一张张和善的面孔,那一双双有点粗糙的手、忙不迭地从抽屉里拿出一袋袋小吃、不由分说塞到我手里。
他们从二教地下,渐渐转移到了地下车库,再渐渐连地下车库也待不了了。我无法回应一些同学在BBS上 “地下车库蹦迪还有理了”的说法,同样从来没有人能够回应,他们的社保什么时候交、工伤什么时候赔、工资什么时候涨、领导什么时候能够和颜悦色、自己什么时候能够有一处温暖明亮的、可以挺起腰板跳舞的地方。
有人看不到跳舞的地方恰好在角落根本没有车辆经过、音乐声无法传到地面影响到教学、保安分队长不是在正常巡逻而是在恐吓工友,就像有人看不到工友们超长的工时、匮乏的文化生活、北大折叠式的“校园生活”。
我不知道如何回应与解释,他们,也不知道。
现在我已经毕业,没办法在他们被保安分队长打扰的现场挺身而出,回嘴几句,没办法安慰那些不得不提前躲走的大姐,但是我相信有人会去做,会一直一直陪在他们身边,彼此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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