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希望我依然渺小而勇敢
了结了这个月工作上的闲差,顺理成章获得奖励几天假期。待在出租屋里也是无事,正巧与本家的姑姑闲聊,她听说我有几天假,便颇热情的邀我去玩几天。
姑姑家不远,我又无事可做,也就欣然前往了。
姑姑是个闲人,前些年凭房地产赚了点钱,便辞了工作,靠收房租过活。将一间大屋拆分成数个小屋,做些简单的装修,放些基本的家具,在这沿海的小城,无论租给本地的员工或是外地来旅游的短租客,都能开出不错的租金。
巧也不巧,原本安排给我的一间屋,因为原本的租客改了计划,想多租一个周,姑姑自然不愿意少赚这一笔钱。她向我说了情况,便只是呆立在一边,我当然明白她的意思,就叫她先和租客续约。
姑姑笑了笑,看上去颇满意我的‘抉择’,又承诺会把这多出来的租金用来请我吃大餐。
尽管是个小城,游客却远比想象中多,巷子里来来往往的人大都背着小包,三三两两,最常见情侣和夫妇。我抬起手,翻了翻手掌。
“小的时候,你也来过这儿,还记得么?”
我只摇摇头,依稀回忆里,这小城还很破旧,不见什么高楼。如今,窄窄的巷子里倒是依旧潮湿。此处仍不见海岸,从地图上看,已不远了。
地理课本上向来都是将沿海的城市描述成‘冬暖夏凉’,于我一直有很高的期望,但姑姑也确实常向我抱怨起天气,也算是给我做了预告。
离开计程车,才走了这么几步,我已察觉到全身微微的潮润感。
这是一栋独楼,仅有三层,看上去颇有年代感,小楼的一层租给了连像样的牌坊也没有的小餐馆,菜香却很浓郁,走上楼梯,我惦记着离开前一定要去吃一餐。
“这是我自己住的地方,我还有个小房子,在那和朋友玩牌,打麻将,吵得很,我就不带你去了。”
我即点点头,诚然,我对这些也并不感兴趣。
姑姑房内的陈设很精简,大概也仅是当做住宿,家具有些明显的磨损。姑姑为人很勤俭,但至今未婚。
她总向我提起我儿时的事。
“你妹妹住在楼上,我没和你说,你林家的奶奶去世了,我看她一个人很可怜,就接过来,偶尔给我帮工。”
“妹妹?什么妹妹?”我颇不解的问。
“你不清楚?你小的时候还和她一起玩过,她带着你到处跑,最后我们找不到,差点急死。”姑姑略带微词,似抱怨又似玩笑的回忆道。
“有点印象…”我说着,也回忆着。
我记忆里确实有个女孩,我们关系不错,更有印象她故意引我到一处桥边,忽然冲出一条凶猛的犬向我狂吠,我拼命地跑回姑姑当时住的老房子,一口气上到楼顶。
再找到她的时候,我有满腹怨言,而她只是前仰后合的笑,见她笑的切实开心,我也跟着一起笑。
更往后一点,离开姑姑家,她却要到了我的联系方式,最开始只是节日偶尔的祝福,中学时候,聊天意外的频繁起来,我们有许多可聊的事,但极少谈到我们的家庭。即便我是这样说,但我所谓的聊也更像是我单方面的‘口若悬河’。
我们这样的闲聊持续了半年多,而后又在某段时间突然冷却。后续,她向我解释,是她的奶奶忧心和我闲聊会误了学业,便收走了她的手机。
“她是叫…林安冉对吧?”我故作平静的问,内心却很波澜。
“对啊,你去叫她吃午饭,上楼第一个门。”姑姑忙于收拾屋子,并不多看我一眼。
心中有些无奈,但我仍硬着头皮向上走,心中默念着‘林安冉’这个名字。
走上楼梯,门却自己打开了,我与她面面相觑,这么多年未见,本应陌生,心中却有莫名的熟悉感。
安冉只露出半身,穿着一件白色带扣的衬衫,咬着嘴唇,一言不发的望着我。
“吃午饭吗?”我小心翼翼的问道。
“嗯…请稍等我…换身衣服。”安冉的语气略有严肃,表情也很紧张,这样的碰面,梦幻、突然,远超我的任何想象。
“很抱歉听到…奶奶的事。”我想了许久,自言自语似的念到。
安冉摇摇头,平静的答:“我也没在她身边,听说,走的很安详。”
我缓缓点点头,心里却明了,‘走得很安详’这样的话,多半是给生者最好的慰藉。
“那我先下去了。”我向安冉摆摆手,确认她点头,才又低着头走回楼下。
“下来了吗?”姑姑问道,依旧忙着收拾。
“她说要换件衣服,很快下来。”
“啊?哦。”姑姑看了我一眼,又点点头,指了指楼梯:“你去楼下要两个菜,按你的口味就行,这边不比你们那,口味很淡,可以叫他多加点调料。”
“没关系,我现在也很习惯清淡了。”
姑姑点点头,评价道:“清淡点好。”
我也点点头应到,第一个愿望就这样轻易应验,也许能算是好运的开端。即便才说过‘习惯清淡’,也还是点了诸如‘水煮鱼’这样相对重口的菜品。
安冉曾向我说过,她很爱吃辣。
一层的这间小餐厅中午的时候生意也算红火,但看样子,顾客多半是本地人。似乎这是一家夫妻店,油渍黄色的墙面上用略带锈迹的铁钉挂着一张‘卫生评定C’的许可。
在店里打下手的老板娘说会送到楼上去,我便简单的向她道谢,又忐忑的走上楼。
安冉已换好衣服,帮姑姑收拾房间,我没有了偷懒的理由,也加入其中,却又被姑姑拦住。她执意要我‘坐着休息一会’。
而我这一路都是坐着,相比于继续坐下去,我更愿意走动走动。
安冉已将衬衫换成了白色而带许多绒边的连衣裙,我想起曾调侃很少见安冉穿裙子的照片,心中感慨颇丰。
房间自然是很快就收拾完毕,即便在我看来并没有什么明显的整洁。
“这几天,你住在这吧,我在另外一边,也有住的地方。”
“啊…好。”
见气氛并不活跃,姑姑便也不再说什么。
直到饭菜送达,我们已摆好碗筷等待多时。姑姑特意请我先尝尝味道,她说自己很喜欢楼下的这件菜馆,价格实惠,味道也确实不错。
我与安冉对视一眼,默默开动,用来装菜的碗足有水缸口一样大。鱼片的刺很少,辣椒的鲜香很好的遮盖住鱼轻微的腥味。鱼肉很嫩,配菜也十分入味。
“很好吃。”
“你吃得惯辣吧?”
“我最爱吃辣。”
“哦…那就好。”
与姑姑简短的对话,安冉只是偶尔与我对视,依旧一言不发。
吃过午饭,姑姑便出门玩牌。这对她而言更像是种工作,做这样的生意,最需要人脉。制度上不可解决的问题,牌局上三言两语也能化解。因此,姑姑常是输牌。
从我的居住地,到这小城,即便地图上看并不算多远,却足需要坐四个小时的动车,奈何囊中羞涩,只得是硬生生的坐了四个小时。旅途的乏倦感生效,与安冉做眼神上的‘告别’,我便到里屋躺好休息。
这样,时间便光速推转到傍晚。
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安冉却坐在一旁。
见我醒来,起初,安冉略有些惊慌,又很快平静,解释道:“姑姑说,她不回来吃,叫我们去外面找家店吃晚饭。”
“哦,什么时候的事?你等了很久吗?”
“不不不”安冉连忙摆手,又补充道:“只是刚才。”
“好,你可以…陪我到处走走吗?我好久没来过这,应该变化很大吧?”我小心的观察着安冉的表情,试探性的提议道,且已做好遭拒的准备。
“去河边走走吧!”安冉兀的提议,意料之外的很满意我的想法。
绕过几个足够把我绕晕的弯,在城区的低地,隐藏着一条不算宽广却很清澈的小河。
“向那边,这条河流到海里。你还记得,这条河吗?”安冉的脸上浮现出微微的笑,像是我记忆里熟悉的样子,总是很乐观,对我无话不说。
“这不会是…那条狗…”
“哎呀,你还记得呢。”安冉忍不住笑出声,我却只是微笑。
“你不会…还在记恨我吧?”见我的表情,安冉迅速收住笑颜,略尴尬的问道。
“不是……我只是想起我们的约定。”
“啊…哦…好吧。”安冉撇了撇嘴,领着我继续向前。
“你看,那户人家,就是他们家的狗凶你嘞!可惜,几年前被卖掉了。”
“卖去哪?为什么?”我颇不解,放缓步伐,问道。
“卖给狗贩子,他太老了,吃饭都是病恹恹的。”安冉说着,神情也落寞。
“它这样看家,辛劳大半生,还是落得这样的命运。”安冉又感慨,我却不知如何安慰。
“我请你吃饭。”片刻沉默,我拍了拍安冉的肩,提议道。
“真的吗?”安冉的表情转晴,不知是为了照顾我的情感,或是确实开心了些。
“去吃烧烤,如何?”
“好啊!”安冉不迟疑的答道。
在这海边的小城,寻一家烧烤店确实不算容易,按照导航的路线,绕过几个弯,我们才找到看上去极简易的一家。
我爱吃烧烤,但更喜欢自己来烤,但这样的待遇在今日已很少见。
纵使囊肿确实羞涩,这样一笔钱,我还是完全有能力支付的。有这样的底气,我便叫安冉放心点些自己想吃的东西。
我们点过羊肉,各自选了些小吃,安冉又额外要了一大桶汽水。
我不解,问其中的缘由,安冉颇有成就感的答,大桶要比小瓶装更有性价比多了。
这一天的夜里不晴朗,灰蒙蒙,雾意浓郁。
吃过晚饭,安冉打包了些剩菜,又带我到一处湖边,这里有狭长绕湖一周的步道,有许多散步的中年人。
因为是夜晚,看不见水中的景物,处处是蛙鸣,更远处,月光的反射下,水面也如星宇,有密密麻麻的斑点。
“那是什么?”我指着这样的景象向安冉发问。
“是蚊子哦!”说着,安冉玩闹似的在我手臂上戳了几下。
“真的吗?”我抚了抚‘被叮咬’的地方,再确认道。
“才不是呢,大概是什么飞虫吧,我也不清楚。”安冉随口答,又似乎是觉得这个话题过于无趣,便主动提到:“你最近怎样?”
“也就…那样,很普通的,工作了呗。”我留意到安冉的步伐放缓了些,向岔路无人的一侧一转。
“我还在上学哦。”
“是吗?研究生?”
“嗯,还在努力中,如果今年还考不上,我就放弃啦。”安冉摆摆手,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也难猜喜悲,这话究竟是释然,还是无奈,我也无可知。
“如果考不上,可以去我那边工作吗?”片刻沉默,我鼓起勇气问。
“当然不!你不是有女朋友了?我去干嘛?”
安冉的一番话叫我如坠冰川,我不知如何反驳,我不想让安冉有一种她是备选的错觉。另一边,我确实有许多惦念。
意识到这样的话题无法继续,安冉又转而聊起我们喜欢的游戏,可我仍囿于往日的回忆。
即便是被迫断了联系,我对她仍很挂念。第一年的秋天,我在回家的路上接到安冉短暂的来电。这通电话叫我心中的希望增加许多,安冉的语气却急促,她说奶奶很快会回家,叫我千万不要回拨过去。我将这告诫牢记在心,又与她约定好,她会主动再给我回电。
这样的等候接近一年,第二年的夏季,在同学家游戏,十分意外的接到安冉的电话,这对我确实是莫大的惊喜。此前几乎每个独自骑车回家的夜晚,闲寂的路上,我几乎总会想到她,我却不敢想象我们是否会在一起,又会有什么样的生活。
我担心,因为想象往往无法应验。
安冉所在的学校,我也发展了一位好友,我们不常聊天,他与安冉也并不在同一个班级。但安冉的事情,他也能听说一些。每聊起她,我这位友人都很感慨,说安冉总是孑然。心疼之余,我却也能不厚道的窃喜,这样计算,我们生活在一起的希望,似乎更多了一点。
‘噩耗’也是这位友人带来的,安冉有了男友,一时间,我确实无法接受这样的消息,而更详细的追问,大概她与这男友已经分手,还闹出了些不愉快的事情。
我的心中忐忑,危机感倍增,却更担忧安冉的感情。
看过一眼时间,已接近她自习下课回到宿舍的时段,忙构思一番,写了几百字的短信发送,直白的说了许多,心中很释然。没过一段时间,我又再补充一点。此前我从未有过恋爱的经历,措辞也异常直白。
说来惭愧,这些短信却只围绕一个极简单的主体,完全可以一言蔽之‘订婚’。这样的直白,大概说成是‘骚扰’也无不可了。
经过一两个小时的煎熬,安冉终于回复,却矢口否认所谓的‘男友’与‘分手’,关于我我所说的‘订婚’,安冉更犹豫许多,抑或是我的错觉,但安冉也并未给一个明确的答复。
我后来再与安冉聊过‘分手’事件,她总是避而不谈,我至今也无法确认这事情的真伪,但它也并不重要了。
我许久的沉默叫安冉也无法再发言,我不清楚方向,只是低着头,默默地走。行尸一般。
“这边!”安冉突然将我叫回现实,接着,她脱下鞋,赤足踏入草丛。
“怎么了?”我见安冉的动作,犹豫片刻,也脱掉鞋子,循着她的踪迹。
在这夜里罕有人迹的灌木里,安冉抱出一只小猫,一只很可爱的田园狸花猫。
“我以为你更喜欢狗。”我调侃道。
“你不是怕狗嘛。”安冉的话似无心,而我却有意。
“奶奶和姑姑都不让我养宠物,我看它怪可怜的,给它带些吃的。”安冉向我甜甜的笑着,我却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表情逢迎。
“抱抱它吗?”安冉又问。
我点点头,便凑近,我也喜欢猫,但,经过这么多年,我对狗的恐惧也减少许多。
安冉向后退,让出身位,银白的月色下,她微微一咬嘴唇,我留意到这处特别,却并未多问,只是接过小猫。
我看的出,它并不喜欢我,似乎这只是它‘主人’的旨意,它也不得不配合。
我揉了揉它后颈柔软的那一块皮毛,又再它身上轻抚几下,便将它交还给安冉。
安冉悉心的将它放回灌木中用旧布开辟的小窝里,将刚才带来的剩菜放在铁碗,不一会,小猫便把铁碗舔舐的干干净净。
安冉向我使了个眼神,我们便退回路上。但安冉的动作有些奇怪,左脚似有些不敢着力。
“怎么了?脚受伤了吗?”我忙将安冉扶住,又追问。
“刚才…踩到刺了…”安冉的表情有些无所适从,我便找了处草地,拾走上面硬质的杂物,让安冉坐在上面。她的左脚上确实有一处让人看了揪心的戳伤。
吹拨掉周围的杂物,我又确认道:“很疼吧?”
安冉微微摇摇头,不作答。
“附近有诊所吗?”
“不近哦,你背着我吗?”安冉笑着问道。
“抱着也可以。”我也调侃似的答,又更严肃些,正色道:“很严重,要处理一下。”
“嗯…谢谢…”安冉点点头。
我便将她扶起,背在背上,虽有些尴尬,但走走停停仍顺利到了马路边。
休息的时候,我与安冉对视一眼,大概她也看出了我‘心有余而力不足’。便笑着提议等一辆计程车。
在诊所处理一番,再返回住处,我扶着安冉踉踉跄跄的走上楼,一层的饭店已经关门。
安冉并不急着返回自己的房间,我们便在二层坐着闲聊。
“今天的天气真不错!”安冉感慨。
“我觉得还是有点热…”
“你还不习惯,这已经算凉快了。”
旧灯管投射出灰白中略带萧瑟的灯光下,安冉的表情却与中午初见相比放松了许多。
“脚还疼吗?”
“好多了。”说着,安冉又向我贴近些,对我耳语:“其实,我就是想让你背着我走。”
语毕,安冉迅速撤回身,又咬了咬嘴唇,而嘴角挂笑。
我与她对视片刻。
手机不合时宜的响起铃声,安冉瞥见了联系人的名称,依旧是咬着嘴唇,微微笑,却默默走上楼去。
“你死哪去了?……我就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听见了吗!?”
我不清楚如何答,仿佛只是坐着也难以维持平衡感,好像要倒在地上,我也多希望可以就这样睡过去。
“什么意思?不说话?你不想和好了吧?那算了,是我自作多情了。”
“不是!”我向已无人影的楼梯看,片刻沉默,又忙辩解。
选择似乎总是充满遗憾,或许是因为wo只能看到自己想看的那些罢,忧郁的日子里,我总是做忧郁的惦念,往事也总是无法释然。生活总是敦促我不再留恋,美好终究是人们的创造。无际的海,广阔的天,浩瀚的星宇,渺小而勇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