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意识启蒙和抑郁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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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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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段时间抑郁毫无征兆地再次笼罩了我,突然回想起来很多以前的事情。


我初中的班主任,如果不考虑她带给我了非常多伤害的话,从现在的角度看来她会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行为分析对象*。上海人,当时大概32岁左右,从名字就可以看出家道殷实,毕业于上海某外国语大学日语系而后做了初中英语老师兼班主任。从这些条件来看她都只是一个普通的英语老师,而比较有意思的地方在于她信教。大概是基督教下面的一个分支,从现在的回忆来看我猜大概率是天主教而非新教,关于她信教是家里流传下来的传统还是她个人的后天皈依我无从得知,但是在记忆里非常深刻的是她是一个相当虔诚的信徒,吃饭之前需要祷告、周日会去教堂礼拜以及在性上的保守(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她好像还是党员,当然这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直到很后来我才知道她一直患有严重的抑郁症,作为一个班主任她毫无顾忌地把这一情绪带进了班级,我们班当时有13个女生有8个人都有自残行为,当时我并不属于这一行列中,但是毕业后的多年我才意识到我当时也有严重的抑郁症,只是从未得到重视和正确治疗。她在班级里鼓励打小报告,而我总能有幸成为那些“有志之士”仕途上的牺牲品,他们换取表彰和优待的垫脚石。不知道这行为是否会违反基督教中某些关于诚信正直的条例,总之那段时间被针对得苦不堪言,相互检举之风盛行,绝对是培养“道德”小警察的良好土壤。

预备那一年也同样是我性教育启蒙的开始。一切要由一个叫焦x的老师开始,同学之间最广为流传的问题就是:“焦老师姓什么?”当时作为一个对性完全没有概念的人,我只会大叫着:“姓焦啊,怎么了!”笨拙地落入他们的圈套。直到我回到家里,再次问起了我妈这个问题的答案,她让我自己上网搜,感谢那时候还没有任何审核的互联网,我的性知识一跃成为了班级前列,并在未来的几年内担任了无数人的性启蒙导师。

但是性理论的成长并不等同于生活里关于情感的成长。在我预备的第二个学期,我们班转来了一个男生并对我有好感,他在春游的那天送了我一个小布包,现在看无论是从工艺还是设计都极为廉价的那种旅行纪念品,但是我只当是朋友送的礼物于是便收下了——更何况是春游,一个极为合理的缘由。回家把这个小布包丢进抽屉的某一角落后就将这件事抛之脑后了,再想起来这件事是班主任找我谈话,认为我收下了来自异性的礼物就是允诺了别人的情感。现在看看这个推论有点像一个男生约了一个女生吃饭,饭后看了电影他就默认这个女生需要跟他发生关系,完全就是无稽之谈,甚至有点滑坡谬误的味道。于是我当天回家立刻翻箱倒柜找出那个包,第二天去学校的时候丢给了那个男生,我还很清晰地记得我甚至不想走近把那个包还给他,那个包在空中划出了一道抛物线,他没有接住。

后来还因为看书被约谈过,中国的一些乡土作家总爱在书里参杂大量情色描写,而不知道是哪个道德卫士又将此事反映给了我们班主任,于是我们班主任在一顿午饭后及其严肃地“找我聊一聊”。我还记得当时看得很起劲的是一本《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这本书前两年我还重新看了一遍,确实是好书。她问我知不知道我看的书里都有什么不正当描写,并劝我少看这样的书。当时既是为了气她也确实是没觉得这样做有什么不妥,于是直接背了一段书里的性爱描写给她,她气得直接让我走了并再也没跟我提起过这件事。

估计是对我彻底心灰意冷了,由此以后她也很少找我麻烦。直到一个男生和他的朋友在天黑的比较早的冬天拉了教室的电闸,趁着灰黑一片的时候亲了我一口。当时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虽然现在才意识到这毫无疑问就是性骚扰,以为就这样过去了。没想到有一个女生因为这个男生不做值日于是为了报复这个男生把这件事举报给了班主任,由此我的梦魇就开始了。那个女生举报给班主任的那天晚上我由我父母的手机收到了来自那个男生母亲的电话,电话里她诘问我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并怀疑我勾引她儿子(隐私保护做的也很烂,那个班主任怎么能未经允许把我家长的电话给他父母)。我完全不知道怎么解释惊慌错愕就把电话给挂了。我父母逼问我发生了什么,但是我由于不好意思于是并没有说发生了什么,在他们不断不断地逼问中只感觉自己做错了一件天大的事,内疚羞愧席卷而来。第二天回到班级恰巧是圣诞节,众人在举办圣诞舞会而那个男生被罚站在门口,透过教室的玻璃看到他一个人站在门口的样子让我倍感歉疚,从那年以来我就一直不喜欢圣诞节。我们的班主任,大概也就这件事找我谈过话,但是那时候她已经确认我是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并断言我以后一定会去卖淫(如果我真的去卖淫了可是借她吉言了)。

现在回想起来很多这样的事情,不过是对儿童的性化罢了。譬如她觉得我收了人家的礼物又没有跟人家在一起的行为非常“渣”,而我只不过把它当成朋友间的礼仪;譬如她觉得我们班有一个女生很喜欢把外套拉链拉开非常不检点,而这只不过是小孩子穿衣服比较杂乱罢了,或是我们有着自己的审美。过早的用成人和两性的眼光去评断初中生,甚至可以说只是比较年长的小学生,只是儿童色情化的另一种手段和途径。我不断反思她为何会以如此眼光去看待当时只有10岁左右的我们,答案可能来源于她所拥有的价值体系。

我还记得她常常说不要满足于当下,人不应该感到知足而应该去争取更多东西,不知道这样的野心与欲望是否会和她的教义相冲突,但就算是一个正常人在这样畸形的价值观下也难感轻松。这样现实和理想的冲突不断加剧了她本人的焦虑,无法形成自洽最终导向崩溃,于是她毫不意外的抑郁了,并把这痛苦传递给她的学生。

关于她作为一个如此保守的人还会致力于性化学生,我的答案是这可能来源于她被压抑的欲望。也许她是一个虔诚的信徒,由于教义不断压抑自己的情欲。于是潜意识里被压抑的情欲席卷而来,泛化到她所见到的每一件事上。比如她看到一个衣服拉链没有拉上的学生就会想到她是在勾引别人,实在是有违常理,一般人只会觉得那个学生是不好好穿衣服罢了,小孩子向来顽皮有何不可。对于同学之间送礼物的事情,她首先也是以男女的眼光去看待,而忽视了最天真的情谊。我向来反对人压抑自己的合理欲望,比如性欲,历史上有多少惨案都是由于过分压抑自己“食色性也”的原始本能。宗教知识一个幌子,就算没有宗教也会有儒家思想,传统礼仪去束缚她,她选择了在传统价值里做一个优良的贤妻良母,又一方面压抑了自己作为人的本能,因而本我自我和超我的冲突导致了她价值体系的瓦解。这种对于传统评价体系里优良的向往可能来源于她的家庭,也可能是她所处的社会所造成,一个人既没有逃脱这个体系的勇气,也没有心甘情愿俯首帖耳的顺从,于是变成了一个畸形扭曲的怪东西。


*上海的初中四年制,第一年为预备年级相当于小学六年级,后三年为正常初一至初三。这个人是我预备和初一的班主任,初二的时候她由于抑郁症过于严重离职了,初二初三分别由两个不同的教师担任我们班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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