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向丨“挥刀向更弱者”，失败的中年男人与“网左”

• 作者：刘云

过去这一周，最牵动人心的无疑是连续发生的两起无差别袭击案件。

一起发生在广东珠海的一个体育中心内，事发地点是一个健身广场，每天晚上这里都会涌入一批来锻炼的中老年人。11月11日19时48分，正是人们开始汇集锻炼的时候，62岁的樊某驾驶一辆汽车冲向人群，造成35人死亡、43人受伤。

仅仅五天之后，另一起惨剧在江苏宜兴的一所职业学校内发生。同样是傍晚，18时30分许，该校应届毕业生徐某持刀对校友发起袭击，造成8人死亡、17人受伤。

两起案件的背景、后续都不同，却让人们产生一个共同的疑问：为什么？

珠海警方在当晚发出首份通报，确认驾车撞人事件发生。一天之后，“第二份”通报公布调查结果，称事件是樊某对离婚后财产分割结果不满导致。这份通报还有另一个版本，其中提及樊某曾在法院提起诉讼，对判决不满，又提起再审。

这起事件并不仅仅是过去两个月多次发生的“偶发事件”，还是十年内最严重的针对公众的袭击事件。

面对这样的事件，维稳机制迅速启动。事件发生的第二天，BBC记者麦笛文在事发现场外进行视频报道，一个自称珠海市民的热心人士主动入镜，质问麦笛文是否有采访资格，并且一再对麦笛文进行推搡，阻挡镜头。日本TBS电视台记者室谷阳太也在X上发文表示，遭到自称珠海市民的人士包围，随后他被带到警局，拍摄的采访素材也在警方要求下删除。日本电视台记者渡边容代被一个自称政府工作人员的男子告知不得进行拍摄，渡边询问原因时，对方表示现场正“开展工作”，不便透露详情。

类似针对外媒记者的“围堵”在三年前的郑州水灾时也有发生。

外媒尚且如此，国内一众官媒除了转发官方通报和表态外，再无任何现场报道、评论。目前中国互联网上仅存的现场报道，是自媒体“水瓶纪元”的《珠海体育场凶案翌日》，该文采访了现场附近的保安、建筑工人与民众，对事发现场的环境进行了还原，此外还有“图拉的精神食粮”、“鸡蛋Bot”等账号也参与了独立报道——截至发稿，相关报道均已被删除，“图拉的精神食粮”被封号。

社交媒体上，现场视频等内容被一律屏蔽，与“珠海 撞人”有关的五个微博话题，总共获得不到9000万阅读，一万多条讨论被删，剩下没有几条来自普通账号。作为对比，“特朗普赢得2024美国大选”的话题，阅读量为6.6亿，讨论量高达18.3万。

网络传言称，珠海及广东其他地方一些社区开始强化重点人群管理，排查辖区内“八失人员”、“三低三少人员”、“三低三少”、“四无五失人员”情况。涉及失业人群、无婚姻、无子女、贫困人口及精神障碍群体等。

维稳机制的启动，除了事件本身的严重性，还可能与当时正在举办的珠海航展有关。珠海航展全称为“中国（珠海）国际航空航天博览会“，是两年一届的国际性航展，自1996年开始举办。今年的珠海航展于11月12日开幕——撞人事件发生的第二天。有中国网友就表示，“大家不要转发，有人故意制造恐怖事件，想趁航展期间告诉全世界，中国不安全。请大家不要乱传播负面信息”，“不排除有境外势力故意作乱”。

事件发生第二天，国家主席习近平给出最高“指示”，称要“加强风险源头防控，及时化解矛盾纠纷，严防发生极端案件”，总理李强也作出批示要“切实做好风险隐患和社会矛盾排查化解，确保社会大局稳定”。外交部则是继续强调，“中国是世界上最安全、刑事犯罪率最低的国家之一”。

然而四天之后，徐某就在无锡工艺职业技术学院内，制造了一周内的第二起随机袭击事件。

与珠海驾车撞人事件中，舆论对当事人一边倒的谴责不同，作为制造了另一起无差别袭击的当事人，徐某在铺天盖地的谴责之下，竟然还收获了些许“同情”。

起因是警方在事后通报中提及，徐某“因考试不合格未拿到毕业证书以及对实习报酬不满，遂回校发泄行凶”。社交媒体上则流传徐某的一则“遗书”，提到他在实习期间遇到工厂拖欠工资、罚款、不给加班费等情况，学校则是因其考试不及格未给予毕业证，因此要“以我的死推动劳动法的进步”。

目前，这封“遗书”的真实性存疑。比如著名爱国大V“孤烟暮蝉”就认为，这封“遗书”中“有一段电影《英雄本色》的台词。而00后小孩根本不知道这部电影，所以极有可能是60-70后的人代笔。”这条微博目前已被删除。

也有网友批评，即使“遗书”为真，“不捅欠工资的，不捅卡毕业证的，捅和自己一样的学生，还美其名曰推动劳动法进步，连犯罪都要宏大叙事”。

有网友则是将矛头指向徐某所在职校，“机电学生去厂里打工被压榨，你们就没有一点责任吗？”，“凶手一天工作16小时，还被厂里拖欠工资，结果报复社会了，他的遗言很敏感，你们看不到。”有人翻出8年前《中国青年报》的一篇报道，文中一项涉及2006人的调查结果显示，57.5%的受访者认为，职校学生毕业实习中，存在学校以实习“捆绑”学生的问题，56.7%受访者发现职业学校充当“包工头”，63.8%的受访者认为归因是企业和职业学校“唯利是图”。

而由于遗书中喊出的“工人万岁，无产阶级万岁”等口号，徐某的行为指向中国互联网上的一个特殊群体——网左。“网左”是互联网左派的简称，目前尚无明确定义，一个流传较广的解释是：网左主要是中国大陆网络对信仰左派思想但缺乏理论与实践，或是将左派思想作为载体以体现自己与众不同并沉迷键政的人的贬称。

通常来说，“网左”并不认同今天中国的体制，认为其属于修正主义或国家资本主义，将其贬称为“赵修”，他们通常会对资本或资本家、西方社会抱有强烈的警惕，同时不排斥甚至拥抱民族主义，以年轻人为主。

在中国年轻族群为主的视频网站B站上，还能找到不少“我们应该如何看待网左”为主题的视频。有评论认为，网左一词是对左翼的污名，认为“网左就是右派针对左派创造出的一个负面词汇，具有鲜明的阶级倾向性，……听说过网右吗？没有，因为他们不敢从正面大规模的导向精英阶级宣传英雄史观”。

在一个马克思主义爱好者为主的论坛上，有人则表态应该与徐某做切割，“无论口号喊得多响亮，原子化的个人发泄暴力行为和阶级意识觉醒也搭不上边。激进宣传的弊病就是要仇恨谁，该怎么仇恨喊得太多，要团结谁、该怎么团结说得太少。我都怀疑这种激进宣传被有意放纵来达到打压左翼话语的目的了”。

我们无法得知“遗书”的真伪，也无法确认徐某算不算“网左”，毫无疑问的是，很多人都会想起鲁迅写的那句话：“勇者愤怒，抽刃向更强者；怯者愤怒，却抽刃向更弱者。 不可救药的民族中，一定有许多英雄，专向孩子们瞪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