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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家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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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时候重读《喜剧的忧伤》了

张家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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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剧、导演徐昂对喜剧说过一句话: “我们的来路不同,但有共同的去处就好,我不介意被误读,误读是必然且有趣的,这才是一个复杂作品的魅力。”

  《喜剧的忧伤》由日本编剧三谷幸喜的《笑的大学》改编而成。除了日本版,这部戏在很多国家上演过,1999年俄语版大获成功、2008年法语版上演,同年,英国金牌戏剧制作人比尔·柯莱特(Bill Camelot)将其改编成了英语版《最后的笑声》。人艺的年轻导演徐昂看到的正是英国这个版本,《泰晤士报》评价该剧是“当今世界上最高级的喜剧”。

   由徐昂导演做本土化改编,首演于2011年北京人民艺术剧院。由于是陈道明和何冰飙戏的二人话剧,一票难求是自然而然的。截至2011年7月14日,《喜剧的忧伤》所有场次票务宣告全部售罄。全部18场演出16200张票一张不剩,全部卖光,按首都剧场平均200多元一张票计算,该剧总票房收入在350万元左右。话剧《喜剧的忧伤》创造了纪录,创下了近20年来北京话剧票房的一个奇迹。

   拜兄弟我当年的同事郭佳所赐,我所在的文化版组都拿到了票,现场体会了喜剧的魅力,以及颜值与演技齐飞的场景。最让我感同身受的是它的内容。


   对该剧的内容, 三联生活周刊做过一篇报道《喜剧的忧伤》:不怕被误读(https://www.lifeweek.com.cn/h5/article/detail.do?artId=165923)



     编剧、导演徐昂对喜剧说过一句话:

   “我们的来路不同,但有共同的去处就好,我不介意被误读,误读是必然且有趣的,这才是一个复杂作品的魅力。”

   附:话剧《喜剧的忧伤》--剧情简介

     http://www.sina.com.cn  2011年07月10日21:52  新浪娱乐

第二次世界大战席卷全球、硝烟弥漫之时,日本一家小喜剧剧团的编剧,带着新剧本前往戏剧审查科进行例行审查,与刚从战场调任归来的审查官相遇……

日本著名剧作家三谷幸喜笔下的这个故事于本国公演后广受好评,其他国家纷纷引进。俄罗斯、英国、韩国等国家将该剧本土化处理后搬上舞台,各放异彩。

今天,该剧背景被移植于上个世纪四十年代的中国,抗日战争爆发期间,由北平迁往重庆的喜剧剧团的一名编剧前往国民党中央文化运动委员会,将自己新创作的剧本呈交戏剧审查科刚调任的审查官审查。然而刚从前线负伤归来的审查官,厌恶戏剧,而且剧本本身更是不可救药。

心怀梦想又肩负整个剧团生存压力的编剧一次又一次拼命地完成审查官苛刻的剧本修改意见,但是七天后……

【喜剧的忧伤】(剧本)

【第一天】

审查官:来啦?

编剧:您好!

审查官:很准时啊!

编剧:他们说要我11点钟到,所以···……

审查官:在我的印象里干你们这行的好像对时间没什么概念。

编剧:有的人是这样儿,可我是非常遵守时间的。

审查官:那就好。坐!

审查官:奉国民党中央文化运动委员会的委托,我从本月起担任这里的文化审查官。希望我们能很好地配合。

编剧:您好,审查官先生,自我介绍一下,弊姓……

审查官:不用了。可能你已经注意到了,编剧这一栏已经被我划掉了。知道为什么吗?就是为了避免公事私办,所以我们今后就以职务相称。

编剧:……明白了,我是编剧。

审查官:那我呢?

编剧:审查官先生……

审查官:不对。

编剧:长官?

审查官:再想想。

编剧:那……

审查官:你是想叫我瞎子,还是独眼龙?

编剧:没有,我没这么想过……

审查官:(盯着编剧看)说实话!

编剧:可您不是瞎子啊……

审查官:那就是独眼龙。

编剧:我真没有……

审查官:没关系,我之所以这么问你就是看看你在以后的工作中能不能对我说实话。坐!

编剧:…… 谢谢。

审查官:喜欢乌鸦吗?

编剧:乌鸦?您是说黑色儿的会飞的那个乌鸦?

审查官:现在我家里就养着一只。

编剧:您,养乌鸦?

审查官:是的,前几天它突然从我们家窗口飞进来,我花了6个小时才抓住它。一看腿上有伤,我决定先养它一段时间,等它痊愈以后再说。

编剧:哦,可乌鸦是不是个儿太大了?

审查官:(比划大小)

编剧:那挺大的。

审查官:朝你冲过去的时候还是挺可怕的。

编剧:你们在哪儿养着它呢?

审查官:客厅。

编剧:不飞?

审查官:拿绳子栓着呢。

编剧:拴着就不飞呀?

审查官:飞。绕来绕去的。很危险。乌鸦能家养么?

编剧:对不起,我真没养过……

审查官:乌鸦喜欢吃什么?

编剧:不行,实在是不知道……

审查官:……

编剧:那您现在给它吃什么?

审查官:喝粥,可是它的嘴好像不太适合吃流食。

编剧:我们剧团里有个养鸟的专家,要不然我问问他吧。

审查官:那就谢谢了。

编剧:乌鸦到底吃什么啊……

审查官:叫卫国。

编剧:啊?

审查官:我说的是我们家的乌鸦叫卫国。

编剧:……哦!好名字。

审查官:【最后的笑声】剧团。

编剧:是!

审查官:这个剧团我知道。

编剧:是吗?!

审查官:要知道我从来不看话剧那些破玩意儿的。连我都知道的剧团,说明你们还挺小有名气的。

编剧:我们剧团的历史还是比较悠久的。

审查官:你们团长我认识,叫刘什么雷?

编剧:没这人。

审查官:不会啊!挺有名的啊,我看过几个他的电影。

编剧:啊!你说的是他!不,不是!他的剧团叫【最大的笑声】,我们叫【最后的笑声】。

审查官:不是一码事?

编剧:完全两码事。我们演的是话剧,他们那些叫活报剧,我们剧团是开战以后从北平迁过来的……

审查官:那么你们的团长叫什么?

编剧:李胜来,胜利归来的胜来。

审查官:李胜来?不认识。

编剧:他是那种很低调的演员。不过也演过不少经典作品。像“让天上的雷劈了我吧!”这句就是他的。

审查官:让天上的雷劈了他,为什么?!

编剧:李胜来的招牌台词,您不知道。

审查官:来一遍。

编剧:我可不行。

审查官:你来一遍。

编剧:我不好意思。

审查官:(用剧本拍桌子)

编剧:我试试。他还有动作。“让天上的雷劈了我吧!”

审查官:你在你们剧团是干什么的?

编剧:剧团的专职编剧!

审查官:编剧?

编剧:啊,也就是剧团常任的工作人员。

审查官:你紧张什么?

编剧:……(收起动作)

审查官:不是第一次来这审查了吧。

编剧:一直以来我都不适应这种气氛。每次都是如此。

审查官:有什么不适应的?这又不是刑讯你,放松点,坐。

编剧:是。

审查官:我们时间不多。看看你的剧本吧。

编剧:麻烦您了!啊,对了,我这里带了……一点小意思。广场南边第二家的豆沙馅点心。趁热 ……

审查官:你这么做,让我很难办呐。

编剧:这是点心,就一点儿点心。

审查官:我不知道我的前任是什么样儿的人,但是我不吃这套。

编剧:您误会了,我就是过来的路上,闻见这么香……

审查官:你是想贿赂我。

编剧:我没这么想过。

审查官:我实话告诉你。我本来就不愿意干文化审查官这个工作。我凭什么要和像你们这样的人打交道?文化审查?文化审查什么呀?文化需要审查吗?在我看来应该禁止一切娱乐活动!现在是什么时候?前方将士抛头颅、洒热血,你们却带着大家在后方笑!我还可以告诉你,上个月我刚从前线回来,你知道我这眼睛是怎么瞎的吗?是鬼子用刺刀捅的!这可笑吗!你笑啊!(空袭警报声) 我是这么认为的,你呢?

编剧:确实,这也是一种看法。

审查官:所以这样很不好!

编剧:对不起,很抱歉,我很抱歉。

审查官:现在你心里大概在想碰到了一个不通情理的审查官。

编剧:没,我没这样想过。

审查官:你刚才说你这点心是哪里买的?

编剧:广场南边第二家。

审查官:你还挺会挑的。

编剧:对不起我带回去了。

审查官:实话告诉你我这个人从来不吃豆沙馅儿,可也怪了,我们家老太太吃起豆沙来没完没了。

编剧:审查官先生,要我说就一点点心,就给老人家带回去吧。

审查官:啊……

编剧:明白,明白。

审查官:你现在肯定在想,“他还是收下了”,是不是?

编剧:没有我没这么想过!

审查官:你脸上写着呢。

编剧:我真没这么想——

审查官:说实话。

编剧:就想了一点……我还是带回去吧。

审查官:放下。

编剧:当时还不如不买呢。

审查官:放下。

编剧:我带回去!

审查官:放下!“真倒霉,遇上了个不通情达理的审查官”……

编剧:我真没这么想过。

审查官:你这么想就对了,我就是个不讲理的人。坐下,你的剧本我看了,我是从来没看过这种东西的。看了以后让我觉得很……惊讶。

编剧:您能说具体一点么?

审查官:这都是你写的?

编剧:是啊。

审查官:台词都是你想出来的?

编剧:没错。

审查官:这部戏演起来多长时间?

编剧:大概两个小时吧。不过我认为还有点长,可能有些需要删减。

审查官:两个小时?那么写这么个剧本要用多久?

编剧:光写,是吗?写起来大概两天。

审查官:就两天?

编剧:不过,构思要花很长的时间。

审查官:两天能写这么多字?

编剧:这之前一直要做构思。

审查官:对这部戏有信心吗?

编剧:怎么说呢。剧本嘛都有不尽如人意的地方。

审查官:我看你蛮有自信的。

编剧:还行吧。

审查官:我昨天看了整整三遍的剧本,到底批还是不批,我想了整整一晚上。

编剧:结果呢?

审查官:你猜猜。

编剧:如果能通过,那当然好了。

审查官:你可能也应该知道,我们文化审查官在审查一个剧本的时候,如果发现问题,就用红色标记出来。红色的标记越多,说明问题越大,批准的可能性就越小。知道么?

编剧:知道。

审查官:有吗?

编剧:没有嘿。

审查官:哪都没有?

编剧:完全没有。

审查官:说明什么……

编剧:说明这次没有任何问题?

审查官:是!问!题!太!多!了!我懒得做标记了。我直截了当地告诉你!这个剧本通不过!

编剧:审查官先生,这剧本哪儿有问题?

审查官:哪儿都是问题!我问你,这种内容,以前被批准过吗?

编剧:当然多少要改点儿,但是……

审查官:最终还是通过了是吗!在我看来这就叫渎职!玩忽职守!

编剧:那您告诉我最严重的问题在哪儿?我这就改。

审查官:全都是最严重的问题!

编剧:您不会说全部都要改吧?

审查官:这不是能改不能改的问题。四个字,无可救药!

编剧:可是……

审查官:你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首先,主人公是外国人,这就是个问题。

编剧:不不不,那个……

审查官:这就通不过。

编剧:等等,那是……

审查官:怎么了?

编剧:您说西方人就有问题,不过我们之前也一直都上演西方戏的呀?比如《黑奴吁天录》《玩偶之家》什么的。

审查官:那时候我不是审查官!再说了中国文化博大精深,我们中国的故事是都讲完了么?你现在弄个外国娘们儿在这谈情说爱,你什么意思?“文运会”的“六不五要”你们剧团传达了没有?

编剧:传达了。

审查官:第四条。

编剧:不表现浪漫的情调。

审查官:第五条。

编剧:要以民族的立场而写作。

审查官:这还不明白吗!

编剧:可是……

审查官:怎么了?说!

编剧:我想说很多剧团刚刚演过【哈姆莱特】,不是也没事么……

审查官:那是因为不是我审查的。而且,这叫什么?

编剧:什么?

审查官:这剧名。

编剧:不行吗?

审查官:【悲剧 朱丽欧与罗密叶】 这是什么?

编剧:您说我该怎么回答……

审查官:英国好像有一个小有名气的编剧叫……叫……威廉·莎士比亚。你知道这个人吗?他写过一个剧本叫【罗密欧与朱丽叶】,你知道吗?

编剧:我知道。

审查官:罗密欧与朱丽叶,朱丽欧与罗密叶!这两个有什么关系!

编剧:啊,那个,这是一种“调侃”。

审查官:调侃?

编剧:我想先在剧名上做一个包袱儿,一个笑点。

审查官:什么笑点?

编剧:颠倒了一下,叫朱丽欧与罗密叶。

审查官:我笑了么?

编剧:没有,这是一种惯用的手法。偷换第一个音节,比如···“警察与小偷”变成“警偷与小查”。

审查官:……我笑了么?

编剧:那是我举的例子不好。

审查官:那你的意思是我没听懂?

编剧:我说我刚才举的例子举得不好……

审查官:我无法感受到你的才华。这剧本通不过!

编剧:文字游戏!

审查官:国难当头你跟我做文字游戏!

编剧:再说了!……不,没事。

审查官:说下去!

编剧:德国、日本这个月刚跟意大利签订了三国同盟。明摆着是同伙是我们的敌人。而剧本当中罗密欧和朱丽叶恰恰是意大利人。而我们最后还诚心把他俩给写死了,这是对敌人最最无情的打击啊!为什么不能演打击敌国的故事?就好像让观众亲眼看见希特勒啃窝头噎死了。

审查官:德国有窝头吗?希特勒吃的着窝头吗?谁敢给希特勒做窝头啊!

编剧:只要能把他噎死,你管他是不是窝头呢?

审查官:别跟我讲讲歪理。

编剧:谁讲歪理了……

审查官:这部戏不符合六不五要,而且就我个人认为,这部戏写的太差劲了。

编剧:再见,审查官先生。

审查官:生气了,刺伤了你那柔弱的自尊心?

编剧:完全谈不上。您认为哪儿写的太差?

审查官:我想问问你,你写的是喜剧(编剧:是),喜剧是不是得让人笑?(编剧:那当然了。)让人笑的喜剧才算成功的喜剧,对吗?(编剧:没错!) 我从头到尾根本就笑。而且动不动就出现一次“让天上的雷劈了我”这一句,这是什么烂台词啊?

编剧:我刚才解释过了。这是团长的招牌台词,好多观众就是为听这一句来的。

审查官:我不明白。

编剧:我这么说好像是在成心跟你掰扯似的……

审查官:你掰扯,我是一个讲道理的人。掰扯。

编剧:审查官先生,我写东西也是以台上的表演为前提的。台词是通过演员亲口念出来才会有效果的。这是剧本又不是小说。

审查官:我听懂了,你的意思是说只要演出来观众就能笑。

编剧:当然了。

审查官:演。现在就给我演。

编剧:我演?

审查官:看看能不能让我笑,来。

编剧:我不会演……

审查官:你演。说不定我看了你的表演就能体会到它的幽默呢。演!

编剧:审查官先生。如果您觉得有意思,您就改主意吗?

审查官:说不准。

编剧:那……我,试试。

审查官:下来!

编剧:这是阳台。

审查官:什么阳台,这是椅子!

编剧:在舞台上,这就是阳台。

审查官:上阳台。

编剧:“悲剧 朱丽欧与罗密叶”。对了,我跟您解释一下,我们这部戏采用了所谓的戏中戏的形式……

审查官:我知道。

编剧:也就是,有一个虚构的剧团在排演一部戏,戏名就叫【朱丽欧与罗密叶】···

审查官:别解释!

编剧:布景,罗密叶家公馆前,这叫舞台提示……

审查官:直接念台词。

编剧:“罗密叶从阳台上探出头来,啊,亲爱的朱丽欧,我怎样都忘不了你···”

审查官:嗯。

编剧:不,不,这还不是好笑的!只是铺垫铺垫!

审查官:继续,继续!

编剧:“啊,我亲爱的朱丽欧,你为何偏偏是朱丽欧···”

审查官:哦。

编剧:这是原剧本中最有名的台词!

审查官:你怎么这么多废话!

编剧:这时候!扮演神父的演员跑上来。

“不得了了,不得了了,罗密叶死了。”可这时候罗密叶还站在阳台上呢!——“神父,您怎么这会儿上来了?我还在这里啊!”

“啊?”

舞台监督,就是舞台上管事儿的,这时候咣咣咣咣一路小跑到舞台上,揪着老爷子往下拽——“老爷子,你出来太早了,到第二幕才有你的戏!”

“啊!让天上雷劈了我吧!”

审查官:来了!这就是那句著名的台词!

编剧:到这儿观众就笑了。

审查官:我笑了吗?

编剧:一个大包袱儿。

审查官:我没感受到啊……

编剧:就是说,在第一幕,罗密叶还活着的时候,扮演神父的演员,也就是我们的团长就上台了。可他本来是应该在第二幕才发现罗密叶的尸体啊!可就在第一幕啊,第一幕罗密叶还活着的时候,他就上来了,你说这俩人……这,这不就乱了吗?这就是我们舞台上所说的“意外事件”。

审查官:你蒙谁呢?这事早就在剧本上都规定好了,意外什么呀?

编剧:是啊。

审查官:再说你那表演是不是太做作了?

编剧:让我演是做作,可是让好演员演就没事儿。

审查官:可是“让天上的雷劈了我吧!”这种台词怎么演才能不那么做作?

编剧:我先继续,继续啊。

审查官:够了。我已经了解你们剧团的表演风格了。

编剧:能感受到它的幽默了?

审查官:怎么说呢……我去撒泡尿。“让天上的雷劈了我吧,让天上的雷劈了我吧……”这有什么好笑的?别说是我,就是作为观众,也不觉得好笑。

编剧:那是因为我一个人演不出气氛来。要是让我们剧团的演员读出来,肯定满堂爆彩。

审查官:好了好了,你这个剧本不符合文运会“六不五要”精神,这样的剧本我不能通过。从你的阳台上下来吧。

编剧:再见审查官先生!

审查官:你放弃了?

编剧:我回团里,和团长商量商量···

审查官:商量?

编剧:离上演时间不多了。这戏不行,我们得考虑换别的戏。

审查官:有别的戏吗?

编剧:可能只好重演以前演过的。

审查官:这样会不会影响你们剧团的经营?

编剧:根本就经营不下去!再见。

审查官:编剧先生!我觉得你应该学会听别人说话。

编剧:什么话?

审查官:你也是搞文字工作的,应该知道什么叫话里有话。

编剧:此话怎讲……

审查官:我刚才说了什么了?我是说这样的剧本我无法批准。如果你愿意,把它改成“那样”的剧本……

编剧:多谢审查官先生!

审查官:我是不愿意看到你们剧团给毁了。

编剧:您说哪里需要修改?

审查官:很简单,就两条。

编剧:您说。

审查官:第一,把外国主人公要换成中国人。第二,把外国故事背景换成中国。达成这两条,我就可能批准了。

编剧:没可能通过!

审查官:为什么?

编剧:都换了,还怎么体现剧名对罗密欧朱丽叶的调侃啊?

审查官:那你编剧是干嘛的。

编剧:‘调侃’有它自己的规律。

审查官:改?还是不改。你自己考虑。你说你们还有别的剧目,我可以告诉你,无论你们上演什么剧本都要再到我这重新审批,到时候过不过,不知道!

编剧:我改。

审查官:我等。

编剧:什么时候要?

审查官:明天。

编剧:您等会儿吧。

审查官:不行就算了。

编剧:您这不欺负人嘛!

审查官:我欺负你?我要管的不光是你们一个剧团。还有很多垃圾剧团等着呢。

编剧:一天!怎么可能!

审查官:你花两天就写完了这剧本,一天怎么就不能修改好呢?

编剧:我改

审查官:明天把新改好的剧本拿来,我重新审查。今天就到这,你可以走了——

编剧:审查官先生……

审查官:再见。

【第二天】

【审查官站在留声机边听音乐】

编剧:(门外老远地喊)审查官先生,审查官先生,审查官先生……

审查官:(忙跑回桌旁坐好,假装看东西。)请进!

编剧:您好审查官先生……

审查官:我在看剧本。熬夜了吧?

编剧:凌晨打了个盹。

审查官:辛苦了。

编剧:我习惯了。

审查官:嘿嘿嘿……嘿嘿。

编剧:对了。昨天,我回去在团里问了一下那个养鸟的专家···他说乌鸦属于杂食类的,什么都吃,包括肉。啊,还有!

审查官:你没看见我在看剧本啊。

编剧:对不起。

审查官:嘿嘿嘿……简直是无可救药!

编剧:审查官先生您等一下,您听我跟您解释!

(审查官,在戳上哈气,盖不通过的图章。)

编剧:您等一下啊,哎呦!您告诉我哪里不合适?我也是熬夜工作来的,您总得给我个交代啊!

审查官:你叫唤什么?我说这是你的剧本了么?我说过我负责许多垃圾剧团。现在我们来谈谈你的剧本,有把握么?

编剧:总之,我按照您的要求都改过了。

审查官:你说乌鸦吃什么来的?

编剧:啊?啊,我说乌雅是杂食性动物。喂肉也行 。

审查官:肉?

编剧:哦,乌鸦是杂食的,什么都吃。

审查官:是吗,这是个好消息,谢谢。

编剧:哦,对了。我们剧团的道具师非托我送您个小玩意儿,您看看,是个鸟窝。我回去以后把您的事跟团里的人说了。大家都非常非常感动。他们都说这次来的审查官是个爱护动物的人,爱护动物的都是好心肠。大家都说想帮助您,就做了这鸟窝了。我什么都没说,他们就做了……啊,这绝不是我个人有什么企图……当然如果您觉得不方便,也可以扔了。

审查官:扔了?为什么?对了,昨天你给我的点心老太太吃了说还不错。

编剧:是吗。

审查官:这鸟窝箱,一个晚上就做完了?

编剧:对他们来说这是轻而易举的事。

审查官:做的还挺不错的。

编剧:哪里哪里,破玩意儿。

审查官:你就送我一破玩意儿?

编剧:不,不,不。其实做得还挺细的,这底下能打开,以便清理。

审查官:你脑子是不是有毛病?我昨天跟你说过,卫国的身子有这么大,你这个洞这么小,它连脑袋都放不进去。

编剧:鸟是因为毛多,看着大,您拿手一掐,实际身子没那么大。您看变戏法儿的都把鸽子藏帽子里。

审查官:那是鸽子!卫国是乌鸦!

编剧:鸟都一样。

审查官:是吗?卫国绝对进不去。

编剧:专家也说了在房间里拴着养鸟是不太好的,鸟不踏实,人也不放松。

审查官:是么……

编剧:明白,明白。(把鸟窝放到桌子前面)

审查官:啊!嗯!我们先谈谈剧本。剧本改动相当大。

编剧:是,昨天的问题都改过来了。现在故事发生在中国,人物也都换成中国人了。

审查官:确实是换过了。

编剧:演出日期已经很近了。要是今天能批准的话,我们下面的计划就有把握了。

审查官:哈哈哈!你是怎么想的。居然把罗密欧与朱丽叶换成梁山伯和祝英台了。

编剧:我回去就想,这罗密欧与朱丽叶应该对应咱们的什么故事里的什么人最合适——我觉得《断桥》和《化蝶》比较好。大家对梁山伯、祝英台或者许仙、白蛇也比较熟悉。这种调侃啊最好基于比较有名的作品,最好耳熟能详。最后名字就改叫《许山伯与祝英蛇》了。

审查官:这一点我也没想到。你居然把神父换成和尚了。你想到这些人物的时候,是不是心里特别高兴?很得意吧?

编剧:哎呀,没有,没有。不过我觉得真是有点意思,觉得很好笑吧。

审查官:好笑倒不觉得。不过可以看得出你这个人挺有才的。

编剧:说实话,在某种意义上,我得感谢您。

审查官:跟我有什么关系?

编剧:故事背景改成中国以后,这个剧本显得更有意思了。就是说,这样改了以后,戏中戏存在的意义就更清楚了。

审查官:我不清楚……

编剧:这就是双层结构引起的喜剧性。先在戏中戏里让观众大笑一场,之后呢,通过把故事强行换成本国而在后台发生了混乱这一点观众再大笑一次。你想啊,机关布景都是西洋的,台上站了俩中国人!现在这剧本的幽默相当深刻了。说真的,这都多亏了您的提点,要不是您告诉我,打死我都想不出来。

审查官:呵呵,这么说,我对你还有点帮助?

编剧:谢谢您!其实这就能批了……

审查官:不能。

编剧:为什么?

审查官:虽然你很生硬地把人物从罗密欧与朱丽叶换成了梁山伯与祝英台。可内容还是【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我问问你,梁山伯是自刎的么?祝英台喝了安眠药啦?这样的【梁祝】——太牵强了。

编剧:审查官先生。您怎么知道原著里朱丽叶是喝了安眠药的?您不说您从没看过话剧那种破玩意儿么?

审查官:我猜的……

编剧:您猜的太对了。戏里的导演,他就是牵强地把故事地点换成本国了。您看,第二页,就是导演最初给观众讲话的那段。“各位观众!我是这部戏的导演。”“在这样重要的历史关头。剧团的混蛋编剧——这指得就是我。居然写了一部洋鬼子的垃圾剧本。中国的文化博大精深,中国的故事都被你们讲完了吗?你们搞个洋娘们儿谈情说爱有什么意思!于是我亲自拿起笔来大胆地改动一下剧本,终于把它改为有东方特色的爱情喜剧了。”就是说,由于导演不讲理,故事只好改成中国的了。于是不管有多牵强也没办法,再说这样才会变得有意思了。

审查官:我听明白了。

编剧:牵强、生硬就对了!

审查官:可是这导演也有点太霸道了吧。

编剧:是啊,可在现实生活里是不会有这种导演的。

审查官:有,我!我就是那个导演!

编剧:啊?我不是这个意思。

审查官:含沙射影,指桑骂槐啊!你以为我听不出来?第三页!导演的台词:“德国有炸酱面么?希特勒吃的着炸酱面么?谁敢给希特勒做炸酱面?你只是把窝头换成了炸酱面,其他的不都是我的原话吗?

编剧:我只是对那句话印象很深刻。好吧,我马上改。

审查官:别,别改。

编剧:一定得改。

审查官:不能改。

编剧:必须得改!

审查官:不许动!炸酱面怎么能噎死他呢?,改回窝头。改回窝头!

(编剧点头)

审查官:这样才能体现导演意图!改完没有!

编剧:(把剧本拿给审查官)

审查官:你怎么这么糙啊,这怎么还是炸酱面啊?

编剧:啊,好的。说实话,我也觉得窝头比炸酱面噎人,可是又觉一个字不改直接照搬您的原话,您不高兴……我改好了。

审查官:嗯!很好。

编剧:这样就能批了……

审查官:不能。

编剧:怎么呢?

审查官:我觉得还少点内容。

编剧:您昨天就跟我说改两样没说有第三样啊!

审查官:昨天我是认为你改动整个剧本就够辛苦的了。有些问题我特意等到今天再跟你谈。

编剧:您怎么能……

审查官:我是心疼你!

编剧:谢谢!您说还要改什么?

审查官:给梁山伯加上一句台词。

编剧:明白,许山伯加上一句台词。您说……

审查官:加上“为国而战”。

编剧:啊?哪儿能加上这种词啊?让谁说?

审查官:梁山伯啊!

编剧:真加不上!

审查官:肯定加不上?

编剧:不可能!百分之百不可能!

审查官:好吧,一遍不可能那就两遍!

编剧:您让我用什么办法加这样的台词啊?

审查官: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只要把观众的爱国热情鼓舞起来。

编剧:这可是爱情喜剧啊。

审查官:什么喜剧。

编剧:我们是为了让大家笑而创作作品的。

审查官:你怎么不明白啊!如果只是为了笑,这个戏根本通过不了。

编剧:可是……

审查官:三遍!“为国!为国!为国!”。

编剧:我回去想想,想想……再见审查官先生。

审查官:回来……感谢你给我的鸟窝,

编剧:对不起,我带回去。

审查官:替我感谢你们做道具的同事。

【第三天】

审查官:哪儿人啊?

编剧:啊?

审查官:聊聊天。

编剧:北平人,老家在胶东。

审查官:北平,北平烤鸭好吃啊。

编剧:是。

审查官:吃完一卷儿,再来一卷儿。

编剧:是。

审查官:最多能吃多少?两只?

编剧:吃不了那么些。

审查官:我这个人不太会聊天啊……

编剧:我知道。

【审查官把剧本合上】

审查官:我读过剧本了。

编剧:这下能不能……

审查官:关于加入“为国”这句台词,有些地方我没看懂。

编剧:我加进去了,在许山伯的台词里。三次。

审查官:我知道你加进去了,可我没看懂。你能念念吗?

编剧:许山伯对他的母亲说,“我为国而战。我为国视死如归。我为国战死沙场。”这不絮叨吧?

审查官:不,絮叨点儿好!

编剧:许山伯对他的母亲说:“我为国而战!我为国视死如归!我为国……”正说着呢,这时候,远处,袅袅娜娜来了一个青楼女子。许山伯正说着“我为国战死……”扭头一看。”“唉?!卫国!”

审查官:编剧先生!这样一来,观众会不会以为上来的青楼女子就叫卫国?

编剧:没错。

审查官:你是成心的?

编剧:也就是说,为国为国的说着,最后青楼女子——卫国出现了,观众肯定大笑的。这也是多亏了您的提点,要不是您给家里的乌鸦起名叫卫国我还真是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

审查官:谁让你给我加笑料了?

编剧:我只是觉得加点笑料没坏处。

审查官:我说要你加“为国”这两个字。谁让你给我加人物了?而且上来的这个人物还是个妓女!你胆子太大了!

编剧:对不起审查官先生,我改了它。

审查官:改!现在就改!到这来改!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

审查官:再说,你为什么要加上这么个小娘们儿呢?

编剧:在剧情上她是许山伯的另一个情人。

审查官:瞎编!梁山伯什么时候有情人?

编剧:这是许山伯,不是梁山伯。这不是为了让许山伯看着有点儿人情味儿嘛!

审查官:你就是这么理解人情味儿的?

编剧:我们搞的是喜剧。有些观众当然想看人性什么的,可以去看别的作品。我们的观众就是想找乐子的。我现在马上就改一下。

审查官:改!我看着你改!我在这不碍事吧?

编剧:啊……没事。

审查官:这么一说,我想起卫国来了。

编剧:我不是正在改么?

审查官:我说的是我们家乌鸦。

编剧:哦!那鸟窝合适吗?

审查官:合适。

编剧:它能放进去吧?

审查官:放进去了。

编剧:鸟的身子就是不大吧。

审查官:它出不来了!

编剧:……

审查官:它卡里面了。

编剧:后来呢?

审查官:最后只好把鸟窝拆了。

编剧:拆了就拆了吧。

审查官:卫国飞了!

编剧:那么它的伤……?

审查官:伤好像好点了。

编剧:那就好。

审查官:好个屁!临飞走的时候,在我老婆耳朵上叨了一口。

编剧:哎哟……

审查官:这就叫恩将仇报。可也奇怪了,我现在看到那个破鸟窝,心里还会伤感 。改完没有?

编剧:不行!……因为我刚才一直跟您说话来着···

审查官:谁让你跟我聊天的!

编剧:我马上就完。等会儿……等会儿……嘿嘿……

审查官:笑了?笑什么?你是不是又在找笑料了?

编剧:我知道我看起来很傻,马上好,马上好!

审查官:你过去一直写字来着?

编剧:我以前是搞舞台美术的。

审查官:你知道我以前是干嘛的?

编剧:不知道。

审查官:在前线,作战地思想工作,也就是作畏战分子的思想工作。你知道什么是畏战分子吗?逃兵,怕死的!

编剧:那可是不简单的工作。

审查官:比现在这个简单多了。天天让我看这些烂剧本,尤其是要审查低俗的喜剧。你说演戏有意思吗?

编剧:嗯。

审查官:我这个人,天生就没什么幽默感,在这方面很迟钝。

编剧:哦,是吗。

审查官:熟悉我的人异口同声地都这么说。

编剧:不会吧。

审查官:我就是这种人。

编剧:我看每个人都多少有点这方面的素质的吧。

审查官:我就没有。

编剧:您不开玩笑?

审查官:不开。

编剧:说笑话呢?

审查官:不说,我也不听。

编剧:也会有像您这样的人。

审查官:我就不明白,让大家笑,有那么重要吗?

编剧:我认为,很重要。

审查官:我不这么认为。改完了没有?

编剧:我知道个故事,是真事,我特喜欢……

审查官:接着讲。

编剧:从前吧山东海边有个渔民叫老李···

审查官:我听着呢。

编剧:老李出海打渔的船在海上遇到了风暴,一个大浪打过来,老李和几个渔民一起被海浪冲走了,在海上整整漂了八个月。

审查官:八个月?

编剧:然后,他们都跟着洋流飘到了一个岛上。可他们的那艘船也给拍成了两半儿了。老李他们肯定是回不去了。

审查官:他们坐的是什么船?

编剧:就是他们一开始坐的那艘。

审查官:你不是说船给劈成两半,人都掉到海里冲走了吗?

编剧:不,我的意思是说浪把桅杆拍成两半了。连人带船一块儿叫浪卷走了。

审查官:那你也说清楚了啊!我还以为人掉在海里,泡了8个月呢!作为一个编剧,你可不算是会讲故事的啊。

编剧:对不起。

审查官:后来呢?

编剧:后来,他们飘到了一个小岛上。

审查官:叫什么岛?

编剧:名字不记得了。

审查官:你不是说这是你自己最喜欢的故事吗?连这个岛叫什么名字都不记得了?

编剧:叫忒忒岛。这个忒忒岛啊……

审查官:忒忒岛?

编剧:对!忒忒岛!

审查官:有叫这种名字的岛吗?

编剧:谁都知道,就叫忒忒岛。

审查官:真有这么个岛吗?

编剧:有!

审查官:我这有作战地图,我可以去查。

编剧:没有!没有!是我胡说八道了!没有这么个岛。

审查官:然后呢?

编剧:下次再讲吧。

审查官:我想听。

编剧:到了岛上,船也触礁了,8个月的劳累,精疲力竭的他们被手持长矛的土著给围上了。老李他们觉得没戏了。就在万念俱灰、对活下去都没了勇气的瞬间,您猜怎么了?

审查官:怎么了?

编剧:土著爬到船上,从上面搬了个木桶下来了,他们大概以为里面有酒,把盖子打开,“咣”就喝了一口,“哇”一声就吐了。为什么呢,因为里面是老李他们在漂流的时候,怕没有淡水而留起来的尿。是小便!是小便啊!老李他们看到这场面,笑了,8个月,整整8个月的生生死死之后,第一次,笑了。笑到眼泪都流出来,笑到趴在地上,笑到岔气。然后,他们找回了活下去的勇气……(停顿)多好的故事啊。

审查官:···多恶心的故事啊!这有什么好笑的。

编剧:因为这并不是个笑话。我是想说明,笑——是一件很宝贵的事。

审查官:我在战场上从来没有机会笑, 我不还是活到现在了?后来呢?老李。

编剧:经历了许多磨难,经历很长时间,终于,回家了。

审查官:那就好。说你的剧本吧。许山伯母亲出场,对着许山伯说,“儿啊,娘本想给你做你最爱吃的火锅,可是咱们家的锅碎了,肉也没了!”许山伯慷慨激昂地说“娘啊,你放心啊,是啊,为锅,我视死如归,为锅我战死沙场,为锅我……。没卫国俩字啊?锅?国?为锅,为国?你是想用“锅”代替“国”?

编剧:对。

审查官:谁让你这么改的!

编剧:我知道,我知道,可是……

审查官:你知道还这么写?

编剧:实在是我的笔它不听我的话。审查官先生这回真是我错了,我改,我一定改!(撕剧本)

审查官:这么短的时间,让你憋出这么个邪玩意来,也不容易。好了,给我拿回去好好改!

编剧:还有什么问题吗?

审查官:先把这个问题解决了再说!

编剧:不过……现在我们也不能慢吞吞地改剧本了……排练时间已经很紧张了……

审查官: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编剧:审查官先生我求您了,您就一块儿告诉我吧!

审查官:第42页。对于目前国家的状况,你还写这些这种伤风败俗的东西。

编剧:这场戏……

审查官:他们俩亲什么嘴!

编剧:《梁祝》是一部爱情故事呀,接个吻都不行啊……

审查官:不能亲嘴。

编剧:在脸上亲一下?

审查官:不行。

编剧:偷偷儿来一个呢?

审查官:我说了不行。

编剧:这不下流挺可爱的。

审查官:我说不行就不行。

编剧:审查官先生我求求您了,您就让我亲一下吧!脸上不行,那就在脑门儿上。你就让我亲一下吧!

审查官:小声点。你要亲谁啊!什么地方都不许亲。

编剧:您是说哪儿都不能亲的爱情故事……

审查官:对!其他的问题以后再说。

编剧:那我们那日程……

审查官:明天吧!明天你来,我给你个准信儿!

编剧:(鞠躬)那,明天!再见审查官先生,明天!

审查官:(捡纸团)为国,为锅……嘿嘿嘿!

【第四天】

编剧:审查官先生……

审查官:进来!(对着电话)这个剧本我看了……领导说呢?领导说通过就通过,好好好……(盖章)

编剧:多谢您了,审查官先生。

审查官:谢我干什么?

编剧:您不是说,通过了么?

审查官:我说这剧本是你的啦?对了,今天我有紧急会议,得先走了。

编剧:审查官先生您答应说今天给准信儿的……咱们这戏……

审查官:你的剧本没改好啊!

编剧:我改了啊。

审查官:你看哪他们俩亲嘴那场戏!俩人嘴对嘴越贴越近最后亲到一起。

编剧:您往下看啊,后面不是来了个酒鬼嘛!许山伯祝英蛇俩人热烈拥抱,上来一酒鬼说“哟呵,你们挺亲热的啊!”俩人说“滚!”,也就是说他们两个人正要接吻的时候,总是会有干扰出现。您也应该明白,这事在后面也反复发生。“重复”就是喜剧。先第一番一个酒鬼,第二番是卖烤白薯的,第三番是流浪狗,当然啦这个流浪狗是让一个小演员演的。

审查官:就是说,他们俩永远亲不上。

编剧:真不能亲上,真亲上就一点儿意思都没有了, 要亲可永远亲不上,这才是喜剧。您看还有什么吗?

审查官:没了。可你就是个倒霉蛋,昨晚我们召开紧急会议,上级下达新文件传达新精神,说,非常时期,所有文艺作品里都要加上正面人物。

编剧:正面人物指的是……

审查官:军人!

编剧:咱们这戏哪儿适合加军人啊!

审查官:也是啊,我也觉得加军人有些生硬……那就加警察吧!

编剧:警察?!

审查官:对,警察!我以前当过警察,警察里有很多英雄。

编剧:我想想怎么才能把您加进去……

审查官:谁让你加我了!加我原来的那个老局长,卢永镇,他才是真正的英雄。

编剧:卢永镇?

审查官:对,卢永镇,就用真名真姓。你写好以后,剧本印两份,明天给我送来,我一份,交给老局长一份。今天就这样……

编剧:审查官先生……

审查官:你这脑袋是怎么了?

编剧:我撞了一下的。

审查官:怎么撞的?

编剧:昨晚喝多了,撞到门框上了。

审查官:你喝酒了?你有时间喝酒?更有时间改剧本了!

编剧:审查官先生……

【第五天】

编剧:你好!审查官先生

审查官:坐。

编剧:是。

审查官:什么声音?

编剧:我们团有个养鸟专家您还记得么,他们家专养小黄鸟,下了一窝,非要我送您几只。

审查官:小黄鸟?我什么时候说我喜欢养鸟了?。养卫国是一件意外事件。

编剧:可是要是不爱养,您也不会特意给它治病什么的吧。要是您觉得麻烦,我就把它带回去……?

审查官:是真正的小黄鸟?

编剧:我让他们给您写了养鸟指南,这张条放这里了。听说挺好养的。

审查官:他们喜欢吃什么呀?

编剧:小米。预备了一小包儿,大概够一周的,都给您搁筐儿里了……

审查官:看到这些小黄鸟,我又想起我们家卫国来了。自从他飞走以后,我老婆好像受到了不小的打击,饭也吃不香,觉也睡不着。

编剧:观众还是喜欢大团圆的结局啊……

审查官:她睡不着就睡不着呗,还不让我睡。所以抱歉,剧本也没看完 。

编剧:那您太太耳朵上被卫国啄的伤?

审查官:伤是好了,可心在流血,她总觉得被卫国背叛了……也许看到这几只小黄鸟,她心情会好些。

编剧:那请您更得……

审查官:嗯,啊……

编剧:明白,明白。

审查官:由于睡眠不足,剧本我也没有看完,你念念。

编剧:许山伯的词,“英蛇,我要为国而战。我为国视死如归。我为国战死沙场……···”

审查官:怎么又回来了?

编剧:我决定就这样直接加了。

审查官:这太牵强了 。

编剧:我知道可我实在是想不出别的来了。

审查官:说实在的,我认为这段越来越没劲了。与其这么生硬地加入“为国”,还不如“为锅”呢。

编剧:您喜欢为锅?!

审查官:不,我没说我喜欢为锅。这只不过是在两者之间比较起来……为锅更合适。

编剧:我马上改!

审查官:我没说我喜欢为锅!

编剧:我明白,改回来改回来……

审查官:啾啾啾啾。

编剧:警察出场的那段怎么样呢?卢永镇局长的那段。反正我自己比较满意。

审查官:局长上午来看过了,说写的还不错。

编剧:是吗!

审查官:让我替他感谢你,说很感谢在戏里叫几声他的名字。

编剧:那太好了。

审查官:尽量找个形象好的男演员演这个角色,这是他说的。

编剧:我考虑,我一定考虑。怎么样,都改成为“锅”了。

审查官:合理总比牵强好。

编剧:可是不是还是没有“为国”啊?

审查官:你怎么就不明白呢,民以食为天,老百姓得用锅做饭吧。国以民为本,民就是国国就是民啊。所以“为锅”不就是“为国”,为国不就是为锅么!

编剧:对啊。那我们就可以批了……

审查官:那就……

编剧:批了批了批了!是不是还有问题啊?

审查官:就是警察那段啊……

编剧:怎么了?

审查官:我个人认为不妥。

编剧:等等,局长不是满意了么。

审查官:我不满意。

编剧:这话怎么说?

审查官:你把警察局长写得像是跑龙套的。

编剧:那您还需要他是什么啊?

审查官:看剧本,就是许山伯和祝英蛇拥抱的那一场戏里。你念一遍。

编剧:对,是动作反复做几遍的那场。

审查官:对。

编剧:许山伯祝英蛇热烈拥抱,这时来的警察局长卢永镇上场。咳嗽一声,“我是局长卢永镇警官。“嚓” 把俩人吓分开了。卢永镇局长走近他们。忽然脸上露出灿烂的微笑,说“你们可真亲热呀。”愉快地走下场···

审查官:你不觉得这个人物的出现的非常生硬,感觉像是硬加进去的么。

编剧:您终于自己说出来喽!这个人物本来就没必要的呀!

审查官:可是你要是这么写,观众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是从上边儿领导那儿有压力了,生硬的加上了这个角色。

编剧:情况不就是这样吗?他们逼的!那怎么办?!

审查官:你说谁逼的?!

编剧:……

审查官:你想想,有没有办法给他个意义。

编剧:其实有意义的!局长这会儿上场让观众笑真本身就是意义……

审查官:笑我们局长?

编剧:我没这意思……

审查官:你刚说的。

编剧:观众这时笑的绝不是局长,而是笑两个恋人的慌张。

审查官:对,这儿也不合理啊——人家小两口谈着恋爱,三番两次地去打扰人家?!而且还是我们局长去打扰人家。我当过警察,我们警察从来不干这种事!

编剧:审查官先生,您想的可真够细的!我从来就没见过您这样的审查官。这已经不叫审查了。这已经叫修改剧本了。

审查官:对啊,我就是让你修改啊!编剧先生,以你的才华一定能想出更好的办法。好!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编剧:再见审查官先生!

审查官:比方说,如果是这样呢?

编剧:哪样?

审查官:算了,我不说话。

编剧:您说啊,您别话说一半儿啊!

审查官:我有个想法……算了算了,我是外行,我不说话。

编剧:说说呀。也许会有帮助的嘛。

审查官:那你就当这是外行的随便一说,别往心里去。

编剧:您说。

审查官:比方说啊,这个警察要是在追捕犯人呢?

编剧:哦?

审查官:警察在追小偷,碰巧经过这里。让两个人分开。你觉得呢?

编剧:……可以呀。

审查官:不不不,这是我瞎想的……

编剧:不。这……真可以!

审查官:我认为这样更自然一些。

编剧:有意思!有意思呀!审查官先生!小偷,就让他追小偷吧。卢永镇局长上场,“你站住!”边跑边喊的卢永镇警官。

审查官:这时可以给我们局长加一段台词,“刚才你们看到有个男的跑过去吗?”

编剧:但是许山伯和祝英蛇正要接吻,脸对着脸,闭着眼睛,什么也没看到。

审查官:对!对了!这就对了!

编剧:局长下去。许山伯和祝英蛇又要抱在一起,刚报到一块儿,局长又回来了。

审查官:没错,这就能演清局长的上场目的了。

编剧:两个人希望局长尽快离开,而因为找不到小偷,局长就是不离开。这太好了…您居然连“上场目的” 都说出来了…审查官先生,这真是非常棒的喜剧啊!

审查官:是吗?(得意)

编剧:来,咱们排出来看看。

审查官:什么?

编剧:有些事儿你排出来才能知道。您能演警察吗?

审查官:你在拿我开玩笑?

编剧:我来演许山伯和祝英蛇。仨角色我一人儿忙不过来。

审查官:不演!

编剧:您不用演,就说局长的台词。

审查官:我不会!

编剧:不用会,这不就是您的老本行嘛!您把台词念出来就行了。许山伯和祝英蛇热烈拥抱拥抱:“山伯啊”“英蛇啊”,就这上。我再来一遍:“山伯啊”“英蛇啊”……您倒上啊。老这么亲来亲去的我也钉不住……

审查官:从、从哪儿?

编剧:那边!许山伯和祝英蛇热烈拥抱拥抱:“山伯啊”“英蛇啊”。

审查官:我说什么?

编剧:咳嗽一声,说我是局长卢永镇。

审查官:哼,我是局长卢永镇。

编剧:继续。

审查官:继续!

编剧:不是这个词。您正在追小偷,要边跑边喊喊“你站住!!”

审查官:你站住……

编剧:回头瞧瞧两个年轻人。

审查官:回头瞧瞧。

编剧:年轻人在哪儿呢?年轻人在这儿呢!您得边跑边喊着过去。

审查官:跑过去?

编剧:跑过去!

审查官:嗨,我是局长卢永镇!你站住!回头瞧瞧……我演的怎么样?

编剧:审查官先生,人物非常准确,您果然是当过警察的。再来一遍, “山伯啊”“英蛇啊”。

审查官:嗨,我是局长卢永镇!你站住!回头瞧瞧……

编剧:许山伯祝英蛇热烈拥抱。“唰”,俩人迅速分开!

审查官:然后呢

编剧:然后……你!跑下场。

审查官:你敢命令我?

编剧:我的意思是说,卢永镇局长下去了,跑下场了。很好,就这样!

审查官:哎,不合理不合理。这时候警官不能回头看,一回头看了,就肯定会产生上去盘问一下的想法。

编剧:不不不,在舞台上,您回头瞧瞧,观众会笑的。

审查官:你当过警察吗?你不懂,那样太假!

编剧:呵!您这内心活动也太细腻了吧!用不着,听我的!

审查官:这戏我不批了。

编剧:哎呀,啊呀,啊呀,我知道了。您的意思是说局长上场的时候上去盘问一下他们。

审查官:对啊!

编剧:再来一遍?“山伯啊”“英蛇啊”。

审查官:我是局长卢永镇,站住!回头瞧瞧……我说什么?

编剧:不是您自己加的词儿吗?你看见有个男的跑过去了吗?

审查官:看到有个男的跑过去了吗?

编剧:小偷,小偷应该往那儿跑了。

审查官:那儿?那儿是哪儿啊?

编剧:哎!你刚才这句词特别好!

审查官:我这是随便说说的。

编剧:从心里流出来的才是好词儿。小偷,小偷往那跑了!

审查官:那儿?那儿是哪儿啊?

编剧:那儿,是那儿!

审查官:站住!没人呐!(跑到走廊张望)

编剧:小偷又往那儿跑啦!

审查官:站住!

编剧:警官又回来了……

审查官:站住……

编剧:再来一遍!

审查官:不,不能再来了,顶多三次,多了就不好玩儿。

编剧:我知道了。

审查官:累死我了。哎,不合理,还有一个地方不合理 ……

编剧:哎?

审查官:警察抓小偷,怎么能喊呢?一喊小偷不就跑了么?再说了,哪个小偷听见警察喊你站住就站住的啊?不合理

编剧:是,是啊,那怎么办呢……

审查官:我倒有个办法!让这个局长是带着好几个弟兄,袅悄地上来……

编剧:试试?

审查官:试试!

编剧:“山伯啊” “英蛇啊”

审查官:你们两个,这边,你们两个,那边。其他的,“咔”,跟我来。哼,我是警官卢永镇。

编剧:好!

审查官:不好!这时候不能自我介绍啊!删了!

编剧:删了局长会不高兴的!

审查官:不管局长了,戏比天大!

编剧:漂亮!!

审查官:刚才有没有看到有个男的跑过来了?

编剧:小偷?小偷往那儿跑了。

审查官:那儿?那儿是哪儿?

编剧:那儿,那儿!

审查官:弟兄们,上……没人啊!

编剧:(假装亲吻)

审查官:小兔崽子,没人呐!

编剧:小偷?小偷往那儿跑了。

审查官:弟兄们,跟我来!没人呐,没人呐!后来呢?后来呢?我觉得这时候局长应该有大段的独白。

编剧:演得好审查官先生!警察下场!

审查官:警察的戏这就完了?

编剧:没了,就下场了。

审查官:这他妈不还是跑龙套的嘛!加戏,加戏!再给警察局长加戏!改!再找个好看点儿的演员演。按照我的思路,修改这个剧本,审批的时候,我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编剧:审查官先生,我想由衷地说,你是个天生的喜剧作家……

审查官:是么……?

编剧:剩下的我带回家再写了。对您的帮助,我万分感谢!

审查官:对!还有一件事,需要审查。明天把你们的服装道具都给我拿来。

编剧:……?

审查官:为了防止你们在演出时做什么手脚……我统统审查。

编剧:明白了……哦!明白了!

审查官:那么,明天见!

编剧:是,审查官先生。明天见!

【第六天】

审查官:喝得此药,全身的血液就会立刻凝固起来,睡得如同死去一般……有效时间三个小时!为了成全他们两个人的爱情,贫僧只能出此下策……阿弥陀佛!

编剧:师傅……师傅

审查官:英蛇啊!

编剧:您上次所说的的安眠药……

审查官:在这!

编剧:谢谢!喝得此药,在旁人看来我就如同死去一般。待到出殡之日,就是我和他私奔之时……

审查官:正是。

编剧:这药果然见效吗?

审查官:喝得此药,你就死得如同睡去一般……

编剧:太好了……不能真死呀!!

审查官:阿弥陀佛!我说错了。喝得此药,你就睡得如同死去一般……

编剧:没有副作用吧?

审查官:贫僧已经在动物身上做过实验了……

编剧:动物身上!

审查官:猴子野狗癞蛤蟆……野狗、癞蛤蟆都已醒过来了。

编剧:猴子呢!?

审查官:死了!

编剧:猴子死了!

审查官:只有猴子死了···

编剧:离人类最近的死了···

审查官:让天上的雷劈了我吧!

编剧:您就没在人身上试试?

审查官:贫僧本想试它一试,但仔细想想,没敢……

编剧:为何?

审查官:因为贫僧是属猴子的……让天上的雷劈了我吧!(电闪雷鸣)怎么真打雷了?

编剧:这就是戏剧的力量!您刚才台词说的非常好动作也不错,但是胳膊要伸长——让天上的雷劈了我吧!

审查官:这句台词非得加进去不可吗?

编剧:这句词必须得有。

审查官:我觉得一点都不好笑。

编剧:这可是我们的招牌台词呢···

审查官:很多余啊!

编剧:您的意思是这句也删了?

审查官:起码最后一番是很多余的。我觉得不如改成阿弥陀佛。

编剧:那,删!

审查官:怎么样,有点意思了吧?

编剧:很好。审查官先生,非常感谢您!

审查官: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编剧:您是个天生的喜剧剧作家。

审查官:别这么说。

编剧:我从心里这么说的,我在我们团也经常跟团长一块儿修改剧本,可从来没有这么顺利过……像我们团长这种人,永远是把自己的角色丰富起来,就满意了。和这种人合作,说实话,是很累的。

审查官:我说你们剧团的团长啊,李来胜啊。

编剧:啊,是李胜来。

审查官:这个李胜来他真的很有名吗?

编剧:有名没名吧……怎么说呢,他毕竟还是我们的头牌演员。

审查官:他演的到底好玩儿吗?

编剧:毕竟干了这么长时间,招牌台词也不少,不少!

审查官:他的那句让天上的雷劈了我吧这一句呢真的那么好笑吗?

编剧:您这么问我我是很难回答的·……

审查官:观众一点儿都没有笑啊···

编剧:您说的一点都没错!

审查官:怎么就没有人劝劝他呢?

编剧:哎···可这是一种约定俗成的东西。要是删掉了吧,也让人觉得好像缺了什么似的。

审查官:缺了什么?

编剧:审查官先生···您怎么知道这块儿观众一点都不笑的?您不是从来不去剧场么?

审查官:我猜的。

编剧:您去剧场了吧?

审查官:昨天下班以后,实在是没事干了……

编剧:您看我说什么来着。

审查官:我可不是对你们那破话剧有什么兴趣了···

编剧:您都来了怎么没到后台···

审查官:你在?

编剧:在啊,因为我也是那个戏的导演。

审查官:昨天的戏也是你写的?

编剧:是的。

审查官:我正要问呢,这个戏为什么要叫“大盗燕子李二十四”。

编剧:不是有个大盗燕子李三么,比燕子李三难对付八倍……

审查官:三八二十四,这在戏剧里是调侃,对吧?

编剧:哈哈,是的。剧本有没有问题啊?

审查官:问题倒不大。就是你们那个团长李胜来的那句“让天上的雷劈了我吧!” 让人有点烦···出现了八次……

编剧:您在审查完我们的节目之后有那么一点儿享受的感觉么?

审查官:享受什么啊?难受!

编剧:您就明说享受了不就行了嘛!

审查官:享受什么呀,你们那个团长李来胜,他演的大盗燕子李二十四,简直被他演成了二百五。只要他一上场,节奏就又慢又拖

编剧:一针见血……

审查官:他凭什么动不动就要耍那个手绢呢?剧本上规定了吗?

编剧:有……

审查官:也是你写的?

编剧:这可不是,那是我们团长的特长展示。他在每一部戏里都得耍一遍!

审查官:每个戏?我们的这个戏里有吗?

编剧:有……

审查官:啊?我怎么没看见?

编剧:是有的。

审查官:啊,哪呢?我可跟你说明白,只要他敢在咱们的戏里耍手绢,我立刻就算他违法!违反军法!后果可是很严重的!

编剧:得了您别翻了我直接告诉您。第47页。提示部分。“和尚,一个人站着,站着,手里突然忙活了些什么。”就在这儿。

审查官:你在这儿等着我呢!

编剧:不是我等着你,我怕要是我直接写了“耍手绢“,您肯定就说我牵强。

审查官:删了吧!

编剧:别!不能删!

审查官:必须删!

编剧:必须不能删!

审查官:必须删!先不说合理不合理的问题,观众一点儿都没有笑啊!

编剧:也有个别观众零星笑几声儿的……

审查官:有什么笑声!我看了,一点笑声都没有!

编剧:您把它删了,团长是不会同意的,再说就算删了,他该耍还是会找机会耍的!

审查官:他敢!我把他抓起来!

编剧:别别别!

审查官:我告诉你,在我们这个戏上演的时候,我会派专人每天拿着手铐在剧场侧幕条等着的!只要看到他开始耍手绢, 就立刻把他铐起来,我让他耍!

编剧:审查官先生!说心里话,团长耍手绢这部分在戏里是很不合适的,可是让团长耍一耍,心里愉快愉快,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审查官:你们为什么非得拍他的马屁?

编剧:也不是。只是团长的心情愉快,其他演员也都能踏踏实实演戏啊!舞台,是活的。营造出好气氛可重要了……哪怕是剧本损失点儿尊严就损失点儿吧!如果可能的话,能不动它就不动它吧?

审查官:既然你这么为难……

编剧:多谢审查官先生!您看还有什么吗?

审查官:没什么了。

编剧:那么···

审查官:努力排练吧。

编剧:多谢审查官先生!

审查官:我来看你们首演。

编剧:我们热烈欢迎您。

【审查官盖了批准的章,递给编剧。】

编剧:谢谢谢谢!让天上的雷劈了我吧!

审查官:昨天,看完你们的演出后,我在附近的小酒馆儿喝了点儿。

编剧:是在有酱牛肉的那家?

审查官:对。桥旁边。

编剧:跟老板聊了会儿?

审查官:聊了会儿。

编剧:特能聊!

审查官:对。

编剧:您知道他外号叫什么吗——业余导演。我们团所有的戏他都看过。就是话忒多,他跟您说了些什么?

审查官:你别忘了我原来是搞审讯工作的,我问了他很多问题。

编剧:也说了我们剧团的事?

审查官:说了,还说到了你,说你在团里的口碑不太好。

编剧:没事,他只不过是个小摊儿的老板。我不必得到他的认可。

审查官:我问过的可不止他一个人,还有检票的老太太。

编剧:她怎么说?

审查官:她说……她说你是你们剧团的叛徒。

编剧:没事!叛徒,卧底,政府的狗腿子。说去吧没事观众是理解我的。

审查官:我还想问问你,你脑袋上的伤,是喝醉酒撞的吗?是不是让你们剧团里的演员打的啊?到底怎么回事?

编剧:他们,大概是怪我对审查官言听计从,一味地修改剧本。

审查官:你已经很尽力了。

编剧:他们还说我对自己的作品没感情,我不该这样……

审查官:不这样剧本就通不过。

编剧:他们还说我没有作家的尊严。现实当中,确实有被禁演的剧团。不过,没事。我只要能上演有意思的戏就可以,我不怕周围说我什么……审查官先生,我不在乎!

审查官:看来我得向你道歉。我没有想到事情会闹成这样。

编剧:没关系的。

审查官:是我不好,是我把你逼到这个地步的。

编剧:审查官先生,我真的不在乎。

审查官:我上任之前就想好了,给我检查的剧本凡是谈情说爱的,低俗的喜剧闹剧的,我都统统不予批准,给他们出难题,让他们自己放弃。

编剧:这个我想到了。

审查官:可是你不同啊,你不仅克服了所有难题,还把剧本修改的越来越好了。

编剧:这有您一半功劳!

审查官:别这么说。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编剧:谢谢。

审查官:你赢了。你是编剧的榜样。不要管别人怎么说你,自己努力就是了。

编剧:谢谢审查官先生……

审查官:再见!

编剧:审查官先生,我有句心里话对您一个人说。

审查官:说。

编剧:这是我一个人的战斗。

审查官:什么意思?

编剧:我不明白国家这是怎么了, 为什么不让大家笑,为什么不让大家高兴啊?

审查官:嗨嗨嗨,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最好不要在这说。

编剧:我就是不明白这是怎么了?为什么每次我写个喜剧还得审查来审查去的?坦率的说,审查之前我想过了,我有两种方法对付您。第一我我放下笔,鞠躬下台我干别的去,这是一种方式;还有,我把剧本递给您您提意见,您怎么提我怎么不听我拒不接受坚持上演,你把我抓起来算了,这也算是一种方式。可这都不是喜剧作家的斗争方式啊!于是我决定,听从审查官的意见,无论您提什么样的意见我都改,不厌其烦地改——我突然发现,剧本一经改动变得比以前更好玩儿更有意思更让人发笑了。这就是我所说的——我的斗争方式。

审查官: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编剧:谢谢……

审查官:我想问你个问题。

编剧:您说

审查官:你为什么要在这儿对我说这种话?

编剧:因为我觉得您能理解我,您有喜剧天赋。

审查官:你高估我啦!你在侮辱我!我就是你要对抗的那个权力。看来,我们已经忘记了双方各自的身份。(跟编剧要剧本)编剧先生,坐!你在这对我说这种话,我能置之不理吗?

编剧:你的意思是说这个剧本又要被毙了是吗?

审查官:毙,轻而易举!我甚至还可以把你以危险分子的名义抓起来。但是,我觉得这不够光明正大。就像你说的,你有你编剧的斗争的方式,我也有我作为审查官的对策。

编剧:您的对策是指……

审查官:修改。编剧先生我忘记告诉你了,你这个剧本有严重的问题,你愿意改吗?

编剧:您说吧。

审查官:去掉这个剧本中的一切喜剧因素。

编剧:这怎么可能呢···

审查官:这剧本,作为喜剧这确实是个好剧本。但是非常时期,上演这样一部戏,不合时宜。

编剧:您等一下。

审查官:记住,只要有一处喜剧因素,我都不予通过。

编剧:您这是拒绝上演的意思吗?

审查官:随你怎么理解。怎么样?还想对抗权力吗?

编剧:好吧,您给我一个晚上的时间,我回去想办法,再见审查官先生。

审查官:你真的听清我的话了吗?

编剧:我认为我完全听清楚了。

审查官:我是说让你写一部没有任何喜剧因素的喜剧……

编剧:知道···

审查官:这怎么可能啊!

编剧:不试试怎么知道不可能呀!

审查官:你哪来的信心啊···

编剧:我没有信心,但是我相信我自己,给我一个晚上我去想办法我一定能想出招儿来。我以前也是一直这样过来的,不能笑的喜剧,这不是挺好笑的嘛。

审查官:写写写写写···明天给我送到这来,我重新审查!

【第七天】

审查官:你迟到了。

编剧:对不起。

审查官:你很憔悴啊。

编剧:昨晚没睡。

审查官:一点都没睡?辛苦了。你修改过的剧本,我看了。

编剧:您看完有什么感受?

审查官:这之前,我想告诉你一件好消息和一件坏消息。你给我的七只小黄鸟,今天早上其中一只掉在地上摔死了。

编剧:真可怜……

审查官:可是,其他六只都很好。

编剧:那就好。那么好消息呢?

审查官:这就是好消息。坏消息是……卫国回来了……它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它还带了它老婆和儿子……

编剧:那太好了!

审查官:它们在我家飞来飞去,再加上那窝小黄鸟儿,我们家成鸟窝了。

编剧:那太可怕了……

审查官:更可怕的是,他们到处拉屎。家里桌子上,椅子上,床上,到处是它们的鸟粪。这剧本上还有……

编剧:卫国的?

审查官:小娜的。

编剧:小娜?

审查官卫国老婆的……咱们现在说你的剧本吧。我看了。改动相当大。和昨天的比起来,简直就是另一个剧本了。就一个晚上的时间,居然能做到这样,不容易。

编剧:拼出命来做了。

审查官:我想问问你,你脑子是不是有毛病啊?

编剧:我又怎么了?

审查官:我昨天是怎么跟你说的?

编剧:说什么了?

审查官:我说,只要有一处喜剧因素,这个剧本我就不批准。

编剧:对啊

审查官:你让我从头笑到尾!

编剧:是吗。

审查官:我笑了83次,我都记着呢。看,第二页!你居然让许山伯和祝英蛇说上胶东话了,“哎呀,祝英蛇,你上哪儿去?”。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编剧:您能笑出来,我非常荣幸。

审查官:现在想起来,我都忍不住笑。不错,作为喜剧,这确实算是一个好剧本,但是制度就是制度,你这个剧本通不过。

编剧:那好,我告辞了。

审查官:就这么痛快地放弃了?

编剧:不重要了,情况有变化。

审查官:什么变化?

编剧:等戏上演的时候,我可能人已经不在这了。昨晚到家,发现了这封信——后天,我就要去军部报道了,是敌占区的预备部队。

审查官:你当兵了,我得恭喜你啊!

编剧:谢谢。

审查官:不对啊,前几天,我已托了文运会的人为你办理免征入伍的手续……

编剧:审查官先生,您……居然……

审查官:看来,人微言轻啊!

编剧: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审查官:我想问问你,你这个剧本就是在你收到入伍通知书之后写的吗?

编剧:是,亏得还有个剧本可改,所以这一夜我也没想太多别的···

审查官:你真行……

编剧:审查官,这个剧本里,有我在剧团舞台上学到的一切……我把它送给您吧,反正也不会上演了,将来如果有谁喜欢看喜剧的话,您就把它送给他。再见!

审查官:等等!你走了你们剧团怎么办?

编剧:我不知道。

审查官:你是你们剧团的台柱子。你走了他们演什么呢?

编剧:可能……要停演了。

审查官:有这么好的剧本没人演……是不是太可惜了!

编剧:有好剧本,却没导演。那谁拉开大幕呢?

审查官:能不能想想其他的办法?

编剧:审查官先生!您的逻辑太奇怪了,你不给我上演许可证,还不是一样演不了嘛。

审查官:也是……

编剧:不管怎么说,审查官先生。感谢您这么多天以来对我的照顾。

我妈妈总这么说我,说我这人从小到大没拿过比碗更重的东西。上了战场也就是一死,希望别给部队上添太大的麻烦。好了审查官先生,向您告别了!

审查官:等等……我希望你回来,我希望你活着回来,这个剧本我给你留着,等你回来上演。你不是会演戏嘛,我可以教你,在战场上,只要敌方的枪一响,你立刻倒在地上装死。你哪怕是当逃兵,不管怎样,你必须要活着回来。

编剧:审查官先生,作为前督战官,您能跟我说这种话吗?

审查官:不能,可是我必须说。这些日子是你让我知道了原来还有那么好玩儿的另一个世界,让我知道了笑是一件多么有意义的事。我不知道自己翻来覆去看了这个剧本多少次,在办公室,在家里,在路上……笑得我腹肌都发达了。我对能写出这样剧本的你,对你的热情,对你的顽强,打心底里佩服。)我真心地希望能看到这部戏上演,我希望你能让我的腹肌再次发达起来。所以你必须活着回来。

编剧:不过,就算我平安回来了,剧团还在不在都难说···

审查官:我们可以重新组建。

编剧:没那么容易啊,谁演啊?

审查官:我!许山伯,祝英蛇,跑龙套的警察,神父,你让我演谁我都能演!

编剧:审查官先生,您一个人怎么可能……

审查官:不试试怎么知道不可能!

编剧:谢谢!

审查官:我请你你要牢牢记住你自己的台词:“为锅”!为了妈妈的锅,为了妈妈锅里的肉。

编剧:您喜欢这台词啊。

审查官:太喜欢了!

编剧:您现在是不是在以一个审查官的身份在跟我说话?

审查官:还重要吗?

编剧:告诉我您叫什么。

审查官:你就叫我独眼龙吧。编剧先生,一路多多保重!

剧   终

陈道明、何冰飙戏   http://www.bilibili.com/video/av458829123

中国政法大学学生演出的版本  http://www.bilibili.com/video/BV1ng4y1z7P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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