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乡记
一遍遍地讲述,是离事实更近了,还是更远了?我吃不准。有个方法也许能知道,就是看看随着时间的流逝,故事里的自己在反复讲述中是越来越好,还是越来越糟。越来越糟的话,也许就说明你更加实事求是了。另一方面,也存在危险,即陷入反英雄情结的回忆:把自己说得比实际不如,这不失为一种自我表扬。因此,下面我就不得不小心点了。呃,这么些年来,我学会了小心翼翼。现在有多小心,以前就有多粗心。是该说我粗心还是无忧无虑?一个词可以有两个对立的含义吗?
—《唯一的故事》朱利安·巴恩斯
我顺着人潮,乘着政策,回到了家。
我出来了。刚出校门的时候我想。
我不知道如何定义这次离开,我是被放出来的,还是我自己逃跑的?反正没办法回去了。是狼狈的姿态,但又带着些沾沾自喜。
回家的过程是像是通关,我充当npc,在这里没有你自由发挥的余地,唯一的通行证是核酸阴性,配合就好。一切都按照手续,合理合法:我申请离校,预约校车,做核酸,自测抗原,申请返乡,并在每个节点用可被读取的数据信息向别人证明我是安全的,无菌的。
我唯一需要抵抗的是病毒。在这里,病毒是敌人,病毒寄生在我身上,我就被迫变成敌人,无论我的意愿。我充当着这个病毒保护罩里的一员,但随时有被踢出的可能性。我恐惧这种被剔除。
被感染首先是身体上的不适:热咳,严重一点,病毒会入侵肺部,造成不可逆的伤害。无知如我,给自己贴上“年轻气盛”的标签,即使身体被占领,我也有信心将其夺回。
如果不是害怕病毒对身体的伤害,那我害怕什么?
在学校时,我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点开新闻查看新增,我把他当成我每天的盼望,盼望数字变小,因为这可能意味着封闭政策放宽,但现在看来,当时的一切只是谵妄。但无论如何,我需要它,支撑着我,在身体被囚禁在这小小的空间之中,意识不被局限。
这种瞻望也让我害怕,他企图消灭我对被感染者遭遇的同情,我害怕脑子里只剩下一种声音:消灭,消灭;控制,控制。
通告里除了会播报新增数目,还会标明感染者的居住的位置,感染者也只是以被编码好的数字的形式出现的,不用知道是谁,只是知道又有人被感染了。
我也同样想象着被感染后的情形:我的身体被敌人占领,但我的思想在与其对抗。无论如何我都希望它可以从我的身体上抹去,但我知道不可能。这种抹去只会以永远被记得的形式存在。
我被困住的时候,我最渴望的就是外界的食物,以至于我常常陷入到一种假性饥饿之中。在学校的时候,每当轮到我买饭,我都会给自己买过量的我根本吃不完的食物,有时候,我买回来根本不会吃,就是放在哪里,等待食物腐烂,然后扔掉。
来到车站,我买到属于外界的食物和饮料,发现没什么不同,我又开始想起在学校里面,我每天都在吃的盒饭。不是期待落空,只是在这里面无法尝到我所幻想的自由。
在返乡的路上,我想象着自己拍着队,通过管道进入一个又一个被消过毒的无菌站点被层层消毒。
终于,我坐上了诺亚方舟,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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