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分鐘故事] 紳士的軟帽仔
紳士的軟帽仔
有的時陣,明明知曉會出代誌,不而過干焦會當目睭金金,看代誌愈來愈大條,寧可無知亦較快活。
「莫去啊,陳先生!」
我佇街路上走傱,逐著離遠遠的人力車,大聲喝大聲叫。
「莫去飛行場,陳先生,拜託你,千萬毋通去嘉義飛行場。」我喘甲賰半條氣,路邊的人看我行過,連綿又閣繼續無閒生意,佇城內,著算反亂,著算有人提銃,著算一條命令就會使強押,著算田產會充公,著算紙票會越來越無值錢,永遠攏有人無閒趁錢。
一直到行出市街,遠離彼群人,彼人力車一台行前一台後,越行越慢,車停落,我喘甲講不出聲,兩个牽車的苦力反倒袂啥忝,伊撨好斗笠仔,閣來恥笑雙手按著跤頭趺的我。
三月初的日頭閣淡薄仔冷,四箍圍田地青埔,干單幾戶低厝仔,兩台人力車上,各有一粒頭伸出來,伊攏戴著紳士的軟帽仔,穿西裝,越頭來看這旁,頭前彼位是五十幾歲的美術教師,伊是陳先生,後壁的較少年,是潘醫師,伊共我擛手。
「哎呦喂,先知賢弟,你身體敢會使?」
潘醫師隨落車來,關心我虛弱的歹身命,紲落來伊叫陳先生較放心咧,「你看,莫遮爾緊張,先知來啊,來報佳音。」但看見陳先生憂頭結面,撐佇椅仔,一句話亦毋願講。
「陳先生,潘醫師,千萬莫去嘉義飛行場,去遐就是自投羅網。」我手比向阿里山,「緊離開,較緊走,若閣毋走就袂赴市。」
潘醫師望向青翠的山脈,山頂上閣有飽滿的白雲,伊越過頭,笑得真勉強,「賢弟,真趣味,你走得遮爾喘,來煞叫阮兩人緊旋。」
「對,緊旋。」
「莫閣講,我毋願意講歹聽話,毋過你的玩詼要有站節。」
「我認真的,若去,就無地轉。」
「你講會,無地轉?」伊的大鼻仔噴氣,「就算你真正有事先知影未來的魔術,這改絕對袂著,你想,阮啥身分,我佮陳先生毋是啥物凊彩來黑白去的,莫講阮閣有劉醫師,有參議員,就算是日本大官來嘛欲看阮面子,伊遐才無膽,阮組遮委員會,是欲處理問題,政府應該愛感謝阮才對是毋是。」
「組委員會,顛倒愈麻煩。」
「遮,哪會,你實在是……」潘醫師幌頭,「賢弟,阮遮手無寸鐵,共伊講道理,伊會使講阮犯啥物罪,講啊,有犯著佗一條?」
「伊寡毋講道理的,無犯罪,喙講講矣就有啊。」
潘醫師攑手,招呼佇樹蔭歇涼的苦力,了後共我幔咧,「好啊,暗時轉來,愛佮我飲一杯。」我無回,行到頭前,揣藤椅內底的陳先生,無想著陳先生面容憂愁,頭犁犁,雙手勼咧,伊彼頂軟帽子囥佇胸前,撋來撋去。
「陳先生,聽我的,這件代誌我有了解。」
「按呢啊。」他看下腳跤,「你講,阮去以後,會按怎?」
「拘禁。」
「落來是?」
「刑求。」
「閣來咧?」
「認罪。」
「敢嚴重?」
「三月尾仔未到,佇噴水池,銃殺。」
牽車的苦力聽我按呢講,揭手欲共我拍,親像欲教示序細黑白講話,毋過竟然是驚到陳先生,伊勼作一球,覕佇手曲內面甲我眯,目眉哀傷,暗暗帶著憤恨,共哀怨的老猴同款面,伊穿著烏色西米羅,頭毛亂糟糟。
「敢會當見我某?」
「毋知。」
伊吐大氣。
「你的讖語每一擺攏有準,你講日本人會輸,輸矣,你講中國人會來,來矣,你講白米會起價,起矣,講大人掠走水的薰會害死人,死矣,這馬,你講我會予銃殺。」
「走啊。」我甲車椅仔邊掠牢牢,「這馬走,閣會赴。」
陳先生笑甲金沉重,「逐家攏,期望我……」伊看向別的所在,講話咇咇掣,「拜託,共伊講一聲,保重,田會使賣去,查某囝的婚事予囝仔家己選,我家己,就提草蓆仔,棺柴普通就好,我畫圖的器具材料,送予學生,我的圖,包予好,藏佇樓仔頂。」
我頓投,講毋出話。
「好,來去。」潘醫生叫一聲,苦力掠起人力車的手扞仔,坐椅微微向後傾,一車接一車向前行,軋過路上的細石仔,車輪振動。我望著陳先生的最後一面,是伊提浞爛的帽仔崁佇面頭前,看無伊的表情。有的時陣,明明知曉會出代誌,不而過干焦會當目睭金金,看代誌愈來愈大條,寧可無知亦較快活。
「陳先生,佇未來,你的圖會挂佇美術館內。」
伊崁頭崁面,無聲無著。煞是潘醫師聽到話真歡喜,叫我愛保密,莫講出去,伊想欲量早來買幾幅陳先生的圖。兩台車行過水田邊,秧仔青青幼秀,遠處的山傳來春雷的暗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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