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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來自天空》◎清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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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只是因為你在吧

小說《來自天空》◎清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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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自天空》第二十章 兩隻小小的手
清風在兩人的鼻息間騷動。 欄杆上,兩隻小小的手挨得很近,近得連體溫都能偷偷竊聽。


隨著豔陽的溫度越來越熾熱,五月國中也迎來了一年一次的校慶運動會。

一班的教室裡,歡騰的聲音正在空氣中煮沸,校慶之後就是國一孩子們的校外教學,教室後方丟滿了空蕩蕩的書包,裡頭半本課本都沒有,倒是都裝滿了零食跟飲料。


大家正鬧得忘乎所以,門口卻悄悄傳來一陣敲打的聲音。

太陽循著聲音望出去,走進來的是跩著拐杖的碧落。


「…碧落?你…你怎麼了?」太陽一下從座位上蹦了起來,走到門口想要幫忙,白色的護具跟拐杖一下佔據了太陽的思緒,她伸出手卻不知道該扶哪裡,縮起手又覺得碧落走得太克難,只能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我沒事,先讓我走到座位上吧。」碧落勉強在掛著青色眼圈的臉上擠出笑容,一跛一跛的跳到了座位,艱困的倒在太陽拉出來的椅子上。


「你請假那麼多天,老師也只跟我說你身體不舒服,原來那麼嚴重嗎?」太陽替碧落把枴杖放到一旁,皺著眉頭坐了下來。


這是三天前發生的事情,碧落其實也記不太清楚,只知道在舞蹈教室的門口她失去了意識。

等她再次醒來,第一眼看見的是母親被汗水浸濕的眉眼。

「…啊,你總算醒過來了,喝點水?」母親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支起碧落的背脊。

剛坐立起來,右腿上的痛感就讓碧落失聲叫了出來,她被嚇得冷汗直冒,驚慌的往腿上一看,發現右腳腳踝被裝上了一層誇張的護具。


「這…是什麼?」

「你在教室門口被闖紅燈的摩托車撞上了,一撞下去你就昏了過去,腳被車子壓到,醫生說是骨頭裂了。」

碧落感覺心裡有顆大石,從山丘上拌著土塵落了下來。

「剛剛還檢查了一下其他地方,醫院說你血糖跟血壓都很低,還有點營養不良。」母親的臉色沉靜了下來,夜色從窗外爬到了房內,兩人之間短短的距離裡已經填滿漆黑的顏色。


再沒過多久就是舞劇發表了,現在腳成了這個樣子,已經是最壞的情況。

碧落感覺眼眶裡不受控制的濕潤起來,都怪自己不小心一點,意識到是自己的錯誤,她楞是忍著更不想哭出來。


「媽媽不是要怪你,碧落。」母親感覺到碧落的情緒,用手溫柔的抹掉碧落眼角呼之欲出的淚珠。


「對不起。」

「你一直這麼努力,媽媽都看在眼裡,但媽媽氣的是你不懂得照顧自己。」母親嘆了口氣,把椅子拉向碧落。


「你不好好吃飯,怎麼會有力氣呢。醫生說你營養不良的時候,你不知道我心裡有多難受,多自責沒有把你照顧好。」

昏黃的燈光映出母親被歲月描畫的細紋,碧落頓時感覺母親一夜之間老了很多。當初搬家搬的太急,母親在勞碌中傷到了脊椎,本來就羸弱的身體狀況雪上加霜,整個人消瘦了不少。


無法言語的沉痛扎在心口的地方,碧落只能無聲地看著淚水,一點一點在棉被上積累成小小的圓形。


「有件事情爸爸跟我一直想跟你商量。」母親重啟唇齒,又猶豫的抿了抿唇珠。

「什麼事情?」

「你現在還是學生,光是課業就很辛苦了,我們覺得一直這樣高強度的舞蹈訓練太勉強你自己,要不…稍微緩一緩吧?」

「不行的,很快就要表演了!現在不跳的話,會跟不上其他學員的!」碧落急得拉高了嗓子,卻正對上了母親飽含悲傷的雙眼,話又嚥下了肚子。

「當然也不是要你馬上就不跳了,至少把表演告一段落吧。」母親垂下眼瞼,理了理手裡揪著的衣角。


「最主要…碧落你也知道,搬家搬得太臨時,我們家沒剩多少積蓄了。」

「光是負擔學費就已經很吃力,還要應付家用,媽媽現在的身體狀況也沒有辦法做太長時間的工作。」


「媽媽不是逼你一定要馬上做決定。」母親揉了揉碧落小嬰兒一樣的後腦勺。在這樣的燈光下,那張嬰白色的小臉蛋看起來更稚嫩了。


「之後再好好想一想,今天就先休息吧。」


碧落重重的闔上雙眼,那天晚上的悲傷與驚悸仍有餘溫,不知道是不是休養了三天的緣故,她感覺平時能忍耐的身體痠痛都被無限放大了起來。


雖然母親讓她可以到舞蹈教室看著老師上課,但她不想去。

「主角大概是木枝了吧。」碧落沒有辦法忍耐不去想,她心底現在有更擔心的事情。


「這樣下去真的好嗎?我們也沒有什麼錢能繼續下去了。」

「不能當個壞孩子,任性的壞小孩。」碧落在心理繞著彎子,面對太陽的寒暄有一搭沒一搭的回應著。


太陽感覺到了碧落的低氣壓,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安慰她。

「碧落,那你今天在教室休息嗎?」

「恩,媽媽建議我不要到操場去,怕地上不平又跌倒。」

「我要給大家帶隊沒有辦法上來,但是休息時間我都會過來的,你在這邊好好休息。」太陽拍了拍碧落的手,試圖讓她心裡好受一點。

「恩。謝謝你。」碧落勉強掛上了一個四不像的笑容,嘴角勾了上去,眉眼卻讓人想哭。


沒過多久,教室裡的同學就帶隊到操場去了,碧落無精打采地把這幾天上課的筆記補完,門外颳起了長風,雖然是靠近夏季,卻覺得這風刮骨的涼。


碧落不自覺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

等她稍微恢復知覺,是被一股味道叫醒的。


「…什麼味道?烤雞?烤魚?熱狗?」碧落耐不住張開眼睛,一眼就看到面著自己狂啃漢堡的隕石。

碧落睜眼的瞬間他正張著大嘴要咬下去,一下子對上眼睛,隕石似乎覺得有點不好意思,可是美食當前還是被胃口牽著走,也就變成了碧落沉默看著隕石大啃特啃的畫面。


「你…這麼餓嗎?」

「你要吃嗎?」

「…不用了,謝謝。那顆是什麼?漢堡?」

「不是漢堡,是刈包。」

「…現在才幾點你已經在吃了。」

「老子餓了,等不了。溜去後門買的。」


碧落看著隕石悠悠哉哉大嗑美食的模樣,頓時有些氣惱,這傢伙啥事也不幹,整天只知道吃吃喝喝,也沒有看他在念書,成績卻也還可以。

「你的生活就沒有什麼煩惱嗎?」

「煩惱?…明天要吃什麼這個算嗎?」

「…那個不算。」

「嘎,煩惱又不能吃,幹嘛一直外帶。」隕石對著碧落眨眨眼,一口咬掉半個刈包。

「如果煩惱也能像吃東西一樣,吞下肚子就消失,那有多好。」碧落伸手摸了摸護具,那地方正抽搐著疼,想要忽略也沒有辦法。


「捲毛現在的腳好像變形金剛。」

「什麼變形金剛…我快痛死了。」碧落的語氣裡似乎有點氣惱,就像是撒潑賴皮的小孩子一樣。

「等你不痛的時候就可以升級成超級跑車了。」

「我才不要變成跑車,我要跳舞!跳舞!」碧落就像一隻生氣的黃金鼠,正束著毛髮對著人類尖叫。


隕石看著碧落氣得通紅的臉,禁不住笑了出來。

「深呼吸——深—呼—吸—」隕石打著節拍想讓她冷靜下來。

氣頭上的碧落突然意識到自己在賴皮,臉上紅的冒水,怎麼一看到這傢伙就把持不住呢。

隕石見碧落縮起脖子認真的調起呼吸,不可察覺的伸出了右手。

「好乖,好乖。」他輕輕的摸著碧落的後腦勺,那樣的觸感跟母親的手不一樣,母親的手很大,一手可以攬住碧落整個腦袋。

隕石的手不似母親,只能遮住碧落小半張的臉,那一點點的撫摸像是細微的春風掠過青翠的草尖。


碧落爭著圓滾滾的眼珠子,卻不敢看向他。

有時候她覺得自己在隕石身邊總是變得很渺小,渺小的都快縮進地心裡,指尖的顫動不能控制,心臟緊緊地縮著,好像有什麼輕易要被戳穿一樣。

「我在舞台上真的很好看的。」碧落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樣說,但嘴巴自己動了起來。

「我第一次知道,有人會不喜歡。」碧落斂目,那個夜晚的沉重壓在後頸。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該怎麼做。」


「我也不知道我在說什麼。抱歉。」碧落笑著對隕石搖搖頭。

面對著此刻滿溢的、不知名的疼痛,隕石眼底的色澤越發深邃,。

「去玩玩看吧。」隕石看向碧落,低聲說。

「去玩,當作遊戲,然後輸了就再玩一次。」


「我們不還是可以玩的時候嗎?」隕石的眉眼飛揚,瞳孔裡有整個夏季的粲然。

「玩累了還會有別的遊戲的。」

「其實你挺厲害的,既然不是新手玩家,那應該有資格繼續打擂台吧。」


碧落望不盡隕石眼底的季節,卻感覺那樣堅定的神情,可以在心裡扎根種出一座森林。


「你可以再多相信自己一點。」

「反正輸了還有我在。」隕石掛著一個仲夏夜螢火般的笑容。


那一點點的螢火,悄然無聲的飛散開來,纏擾住時間。

碧落感覺想要馬上找到家裡的藍色冊子,把這句話刻下來,也不知道緣故,但就想這樣做,現在就想這麼做。


清朗的日光鋪灑在碧落的睫毛上。

她終於還是暖暖的笑了出來。


隕石伸手看了看手錶,突然站了起來。

「好了,時間差不多了。」

「什麼?什麼時間?」

沒等碧落反應過來,隕石跑到了教室前方,一蹦跳上講台,把老師上課坐的滾輪辦公椅跩了過來。

「蛤?你推這個來幹嘛?」

「捲毛手打開。」

「蛤?嗚阿阿阿阿——」

隕石一把從腋下支起了碧落,碧落感覺自己一瞬間貼近了隕石的鎖骨處,心搏不受控制的大力鼓譟起來。只在鼻息之間,她就被一把放到了滾輪椅子上。


「準備好了嗎?」

「準備什麼?」碧落感覺心臟就要噴飛到走廊上。

「三、二、一,列車啟動!」

只見隕石跑到了碧落身後,一把抓住了椅背,加速往門口衝了出去。


窗外的綠樹與落葉在身邊紛飛,隕石推著碧落在走廊上急速衝刺,刺爽的風捲舞著碧落每一根髮絲,初夏的綠意在臉上輕輕掠過,碧落突然感覺整個世界輕快了起來。


隕石把她一路推到了長廊盡頭的欄杆處,從這裡一路望下去,正好面對著喧鬧嘻笑的人群。

「你帶我來這邊要幹嘛?」

「你閉上眼睛。」

「蛤?」

「快點快點!」

碧落狐疑地閉上雙眼,也不知過了多久,她聽到了隕石的叫喚。

「吶,現在可以看了,你瞧。」隕石伸直手臂,指向了不遠處的操場。

一隻振翅昂首的七彩鳳凰,正從操場邊界緩緩地向前邁進。

金光綴點著每一寸羽毛,那些彩羽似是輕盈似是飄搖,在風中搖曳生姿。


那股傲然,彷彿能佔據整個世界。


碧落靜靜的倚靠著欄杆,她彷彿看見,在廣緲的舞台之上,她的腳跟到指尖,無一不充塞著那樣的傲然。


此刻,心底被一點一點的填滿了。

鳳凰昂首,彷彿要衝出天際,在陸地上的人,都是只能仰望的人。


「我以前不知道,仰望也能變得可以忍受。」

「可能只是因為你在吧。」碧落在沉靜的時光裡,把這個句子黏在心口。


她渴望能把所有分秒塞進靈魂,篆刻成印章,深深蓋印在腦海。


清風在兩人的鼻息間騷動。

欄杆上,兩隻小小的手挨得很近,近得連體溫都能偷偷竊聽。


喧嘩逐漸安靜。只剩下蟬鳴的歡唱,瑣碎的連綿到藍天之上。

繁花的甜,開始在肩膀上、在手指間

在左心房蔓延。


想說的話,凝結成雲。


不知何時會化成雨落下。


◎清朗的話:

雖然不敢說自己已經是個大人,但大概也算是半個大人了。

這幾年經歷了很多事情,在這場極其荒謬的人生旅程中,有時候哭得聲嘶力竭,有時候難過得連眼淚都掉不出來。


原來人生就是一段不停失去的過程。

有時候我落魄得連自己的靈魂都保不住。


這周的第二十章,寫的時候覺得心裡酸酸的,至今依然沒有體驗過什麼是對等而堅定的感情。擁有的唯有差一點企及卻始終缺口的結果。

看過太多拉扯人心的愛恨,反而讓人很容易忘記了,人的第一份愛情,原本也能這樣純粹的嗎?


拼命想贏過很多人事物,後來發現輸贏不是結果,傷心才是最讓人難以接受的結果。

再也不想經歷那些目送而不能告別的凝望。


看著他們小小的背影,我逐漸明白自己為什麼選擇書寫這樣的作品。

即便感到絕望,還是想告訴自己。

這世上會有純粹的愛的。


只因在那些顛沛開始以前。

我也曾經那樣相信過。

CC BY-NC-ND 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