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婚」中譯連載 第九章 黃昏的訪客(二)

（好眼熟，在哪兒見過呢?）

   諮詢室的門開啟，走進一個嬌小的女子，夫人忽然這樣想。或許是因為室內光線變得黯淡，她的臉色看起來不大健康。年紀約是二十七、八歲，穿著暗色套裝，酷似小學老師。

   由於夫人在諮詢室閱人無數，一眼大致就能看穿對方是人妻、未婚、從事什麼行業；可是，總覺得很難洞察這個女人。

   夫人感覺跟她好像在哪兒照過面；然而，一時又記不起來。隔著桌子，對方坐下來，拘謹的把雙手擺放在膝蓋上。

   「妳是高橋汲子小姐?」

   「是的。」

   「妳該不會是京都人?」

   夫人笑著說。為了儘量讓對方放鬆心情，在面談剛開始，夫人會寒暄、客套一番，這是她的一貫作風。

   「啊!」對方驚訝的問:

   「夫人怎麼知道呢?」

   「因為妳講話夾雜京都口音吧!」

   夫人和高橋汲子用京都話交談了一會兒。汲子從北白河的高中畢業，兩年前左右開始在東京的公司當事務員。

   話題告一個段落之後，江崎夫人正色說:

   「那，妳來諮詢的目的是......，請放心，儘管說。」

   「我......」

   汲子兩手小心翼翼的擺在身著深色套裝的膝頭上，低著頭，眼睛上吊望著夫人。這時，汲子的眼眸陡然掠過一絲挑釁的神色。

   「我還是沒辦法說出口。」

   「不要在意，高橋小姐，在這裡，個人的所有隱私我都會保密。」

   「我愛上有婦之夫，嗯，就是這樣。」

   然後，汲子像是吐露了重大心事一般，用敏銳的眼神觀察夫人的反應。

   和有婦之夫談戀愛是諮詢中心常見的個案類型。前來諮商的這群女性，劃分為深深苦於身陷艱難處境，以及看似來此誇耀不倫戀的人。

   於是，夫人開始解讀這個表白自己的戀情，言談雖然像個女生，眼中卻又閃耀銳利光芒的高橋汲子的真正來意。

   這個時候，汲子的臉上也顯現幾近挑戰的激動樣貌。她直至方才，看似文靜老實，猛地整個人翻轉驟變。

 (沒錯，這女孩我在哪裡見過。)夫人再次憶起。（但，到底是在哪兒?）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大約一年前，我晚上到酒店打工......原本因為不習慣，做一個月就請辭了......。」

   「就在這時認識他?」

   「嗯。」

   「妳只說這些，我無法了解詳細情形，目前還有來往嗎?」

   「沒有，大概兩個月之前他就沒有光顧了。可是我......」

   「對方還年輕嗎?」

   「沒有。比較年長。」

   江崎夫人起身，扭轉牆上的電燈開關。燈光照亮高橋汲子瘦小的身軀和晦暗的臉龐。多少是因為光線的緣故吧，汲子的臉頰掠過一抹諷刺的微笑。

   「總之，我想妳應該了解，就我們所知的個案，這種不倫戀的結局是確定的哦。我不跟妳強調婚外情終究是行不通的；但是，到頭來總是女方吃虧吶!來這邊諮詢的人，跟妳一樣涉及婚外戀情，沒好下場的相當多啊!」

   針對現代的年輕女性，不可以從道德、倫理來討論這個問題；不如讓她們自行思考到底是利，還是弊。在這方面，江崎夫人經驗豐富；因此，她說:

   「妳也不想吃虧吧!不想自己單方面受傷吧!男人出乎意料之外的，能厚顏無恥的把跟他分手的女人忘得一乾二淨哦。」

   「我，」一直沉默不語的汲子開口了。「我站在對方太太的立場，也想要忘掉啊；結果，反而心中充滿嫉妒。」

   「妳可以不要太在意對方的老婆。在這節骨眼，不如想一想自己會蒙受損失，比較實際哦。」

   語氣中加上少許的氣勢，夫人極力勸說。汲子像黃昏的鳥兒，用呆滯的目光仰望夫人，那種神情像個白癡。接下來，她的臉上逐漸顯現一絲笑意。

   「我講的話好笑？」

   「蛤？」

   「我說的話可笑嗎？」

   「沒有。」

   可是，微笑並沒有從汲子的臉龐消失。就在此時，江崎夫人終於想起來了。

   （啊!這女孩就是那個人。）

   約莫半個月之前的一個禮拜天。江崎夫人很罕見的和先生良平相偕走在新宿街頭。由於兩人都很忙碌，近來很少一同逛街、上館子；這回夫妻一起外出，乃是起因於丈夫手下一個研究員即將結婚，想要買個賀禮。

   「喜久子還沒懷孕嗎?」

   「還沒有吧!年輕人想要再輕鬆一陣子。」

   有別於年輕情侶，良平跟太太兩人即使走在街上，話題也自然的圍繞著兒女、家庭瑣事。

   儘管如此，江崎夫人還是心情雀躍；甚至回憶起三十年前，剛開始跟丈夫交往的種種。

   「老公，你說想要一支Dunhill的木雕煙斗，我們現在就去買吧! 」

   「...... 」

   「怎麼了? 」

   良平沒有答腔，夫人轉頭望他，發現丈夫面容僵住、腳步停下。

   「怎麼了?」

   「沒、沒事。」

   江崎夫人帶著疑惑的眼神，依循丈夫僵化的表情，望向側邊通過的人群，碰觸到一張眼睛往這邊凝視的臉孔。

   那是一個年輕女性。她察覺夫人盯著自己，即刻慌慌張張的消失在周日摩肩接踵的群眾裡。

   那個女的，就是現在坐在自己面前的高橋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