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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伯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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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特市自由寫「七日書」|六月四日:物品沾附的記憶

陳伯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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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上個月回家時,那些包包還在原地,還在那張彷彿母親永遠都坐著的籐椅子上,就像是她還待在這裡似的。

有什麼物品可以乘載我對於的感受呢?我腦中完全沒有任何想法。

我的家一直都不是極簡派,從我原生家庭中那堆積如山的物品,就可以理解這項原因。我父母對於「物品」有他們自己的揀選方式,其中最簡單的原則就是:「擁有了就不要放開。」,這體現在他們那混亂的客廳、混亂的房間閣樓、混亂的抽屜、混亂的櫥櫃,甚至那些混亂已經席捲我那小小的,唯一可以被稱為「我的房間」的空間,約莫五坪大的小室內。

我會這麼說,是因為我的書桌上方已經被自作主張地安裝上成排木架,用來堆放我父親在網路上買來的,用不到的電腦螢幕,粗粗回憶一下,約莫就有十數面不同形式、大小、品牌的螢幕堆積在我的房間裡。想起今年過年,我便發現房間內的電視螢幕出問題,但上個月返家時,他依舊在原來的位置上,硬是讓他六十吋的大小佔用我的櫃上空間。

總之,我的家庭就是個愛囤積,且永遠丟不了的儲物櫃。

真的很亂,上面還有一層。

我好像曾經說過,我的母親對衣物有放不開的執著。

幾年前在我聯合胞弟,加上父親終於對衣櫃塞爆的現狀表達不滿下,我母親著手整理「我房間」內,被她堆滿的衣櫃。是的,我房間的五個衣櫃早已被除我之外的三個人塞滿,我在家中沒有留下任何一件衣服,甚至在衣櫃外,還堆滿雜物以致於現在無法使用、無法整理。我母親只好打開最外面,還有辦法整理的唯一一個衣櫃,開始揀選衣服。

她整理得很慢,以致於我無法忽視她那毫無進展的速度,自發地協助。當我拿到一件咖啡色西裝外套時,年過半百的母親對我說:「這是跟你爸爸當年第一次約會時,我穿的那一件外套。我們去看海。」,我看見他甚至可以透過某件積年已久的衣物,回想起他們當時的約會細節,我說:

「不然,我們別丟這件,如果這件衣服對你來說有紀念意義。」

但她卻說:

「沒有啊,這件可以丟。」立刻丟進手邊的黑色塑膠垃圾袋。

我頓時搞不清我母親的標準,難道⋯⋯他是用「現在」可否穿得下作為標準嗎?她都可以說出這件衣服伴隨的回憶,那麼多美好的過去都在她身著此件衣物時發生,難道她都可以割捨嗎?

我曾說:「也許是因為我母親已經對現在的生活感到滿足」,但此刻我卻有個感覺:「難道是因為我與母親之間,對於物品的連結方式不同嗎?」。

對於物品,我更看重的是背後的連結,每一次整理房間都會變成回憶故事大串燒。我丟不掉某張貼紙,因為那是我某個好朋友送我的;我丟不掉某件衣服,因為那件衣服曾經伴我走過失戀的那天下午;我丟不掉某個玩具,因為那樣玩具是我小學時交到的第一個朋友送我的臨別禮物。

翻找手機相簿找到的。某次在家中的某個抽屜中找到的,小時候超喜歡在車上看《金銀島》。只可惜裡面沒有光碟了。

物品之於我而言,它的珍貴性往往並不取決於價值、實用性,更多的是沾附在上面的記憶,那些美好的故事,以及背後珍貴的愛情、友情或親情。

但我想,我的父母對於家,對於家中囤積的物品,背後的放不掉,也許與我並不相同,並不是因為物品乘載的記憶,也許,只是放不掉這些物品帶來的「某天可能會在某個地方產生用處」的可能性罷了。

此刻,我想起我母親曾在外婆過世後,把她的衣物帶回家中堆放,堆放在我房間的某個衣物櫃裡。她說:「阿嬤的衣服就先放在你這裡喔!」,隨之而來的是好幾疊的衣服以及一條碎花絲巾,外加一雙淑女鞋。我愛阿嬤,但我並不清楚為什麼必須要留這麼多件衣物作為憑弔,但還是因爲愛而收下。

幾年後,我對母親提議,要不要把這些衣服淘汰一些,畢竟都是外婆的,誰也無法繼續穿了。她聽見後立刻衝到我房間,把衣櫃打開,確認全都還在後,對我說:「不可以。」,沒有任何商量空間。

 

我想,這就是我母親,唯一在乎的回憶。

沾附在衣物上的回憶,是她母親唯一還留在世間的存在證明。

拍攝自新竹十八尖山上的某個小水盆。

去年,我母親過世後,我發覺在主臥衛浴裡,我母親的座位上,放著幾個阿姨送她的名牌包,有大有小堆放在小藤椅上,我猜想應該是母親正在整理,沒想到她倏地離去。

看著那張藤椅,回想起它,想起記憶中從我幼稚園時,跟著母親在書抓台前讀報時就見過,從成婚後就坐著,直到現在還屹立不搖。

直到上個月回家時,那些包包還在原地,還在那張彷彿母親永遠都坐著的籐椅子上,就像是她還待在這裡似的。

等待主人歸位的物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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