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港版3G安卓手機的心聲
我被關在一個鐵盒裡,不出意外此生将如此終了。當我重新感覺到鐵盒外的異動,我做好了進入六道輪迴的準備,我的五臟六腑完好,皮囊無損,不作惡,我相有我會得善終⋯⋯在那久違的電流通過下體通遍全身之前,我不敢相信我還能再次甦醒。
我出生於大陸鄉下,出生後就被帶到了香港。如我大多同類一般,我住進了旺角的店舖,直到被我的主人帶回大陸。
我的家族本是來自西部的望族,世代顯赫,到我上一代已經沒落。我出身前,家族依託新的東家,大有復興之勢。我這代也被寄以厚望,不想我出生不久又遭到新東家拋棄,從此黃梁夢斷。
我以為我會在旺角的庫房度過餘生,沒想到能遇到一個懷念舊家族的主人,把我帶回了大陸。
我第一次來到乾燥寒冷的北方,主人寵愛讓我覺得溫暖。我有了新身份,一個11位的號碼,雖然我只是3G,那還是3G與4G過度的時代,主人的需求我都能滿足。還有我引以為傲的純正血統,依然讓我自信滿滿。直到我意識到這血統在此沒有任何價值,而且逐漸成為禁忌,我開始每況愈下。隨著主人生活和工作需要,我只能超負荷工作,身體越來越差,反應也越來越慢,經常耽誤主人的事情。
好在他沒有嫌棄我,還花了很多時間給我買藥。這種學名VPN的藥名義上的禁藥,但公開和暗地販售的很多,也有很多人公開使用,但隔一段時間就會嚴查一番。不過,只要你肯花心思想辦法,總能弄到。
靠著主人的耐心,我又勉強撐了一段時間,但越來越力不從心,我覺得自己被塞滿了,越想努力越無法動彈。主人也對此越來越疲憊。於是,有了比我高級的同類來到他身邊。雖然我陪伴他的時間越來越少,但我能感覺到我在主人心中的位置。因為那些新同類身上都有我的影子。他們的反應比我快得多,能做的事情超出我的想像,但我知道主人心裏不怎麼喜歡他們,心情不好的時候還會拿他們出氣⋯⋯他們陪伴主人的時間都很短,要麼過勞傷退,要麼意外致殘或失蹤。
我並不會因此而幸災樂禍,我能做的事情太少太少了。我希望主人找到更好的代替品。很快他終於下定決心把我送走了。據說那個新來的跟我有著同樣的血脈,但是經過變異,更聰明,更能幹。
我的第二個主人是主人的母親。
主人的母親年紀不小了,而我卻是她的第一部智慧型手機。主人的母親只讓我做一兩件事,這正好是我可負荷的工作量,而且我無需再服藥。
日子突然變得輕鬆了很多。我慢慢發現主人和他的母親活在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里。母親以兒子排斥價值觀期待著兒子為她帶來幸福;而同樣,兒子也以同樣徒勞的方式期待著這個世界。這讓我開始意識到我們的周圍有著太多不同的維度,而同一個維度里也存在著許多不同的兩極。就連一個家庭內部也是如此。於是,對自己和家族遭遇的動盪也釋然了許多。
然而輕鬆的日子抵不過歲月,漸漸地我連滿足主人母親簡單需要也感到吃力了。起初主人的母親知道我來自哪裡,還算對我有些另眼相看。漸漸地,隨著她需求的增加,她開始發現我的“蹩腳之處”。她時不時跟兒子抱怨我的遲鈍和恍惚。但主人始終很維護我,從不會說我不好,只是把問題怪罪於“環境”。我也想爭口氣,但始終擺脫不了自己原本的血統,時不時不自覺地“罷工”,胡言亂語一番。還有以前主人保存的通訊錄里一堆聯繫人和社交網絡帳號莫名其妙的名字,會讓母親以為兒子跟什麼惡勢力有關。我很內疚沒有替主人隱藏好這些信息,不過我感覺主人似乎也有意縱容我透露些許,好讓她的母親明白他的一些苦處。
我主人母親的嫌棄中度過了一小段稀鬆平常的日子,這期間又聽到了母子之間許多的爭執、拉鋸、心理攻防,相互的逼迫與妥協,我都替他們感到心累。
終於有一天,母親毫不客氣地對兒子說“這玩意兒是不是過時?該淘汰了?”
不久主人用一個他用了沒多久的手機把我換了回來。我沒高興多久,就發現我的處境更糟糕了——在主人的新手機面前,我有如一個出土文物。新手機跟我同樣血脈,但已經徹底進化為不同種族。我常聽到“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樣的話,也不知道是誰在說誰。
我還是被收入了鐵盒,我的身邊有那些主人用過幾次就不想再用的東西,他們說現在我跟他們一樣叫做“雞肋”。我不喜歡這個詞。但我不想跟他們爭辯,我只想靜靜地躺著,等待著我的輪迴。
我會被肢解,會被分化,會進入熔爐,或被永久地掩埋,或者匯入大海,幻化成煙霧。我會成為塵埃,也可能獨立成無數的宇宙,高速地運轉或者沈睡著等待裂變⋯⋯我進入了新的流水線,長途跋涉,斗轉星移,我被塞入新的鐵盒,在漫長的等待中被取出,被塞入槍膛,又一飛衝天,落在街巷,飛舞消散於無形,我撞擊著水馬、雨傘和人群,穿過被汗水浸透的纖維和鮮嫩的肌膚,穿透毛孔和血管,融入血液,再拼命與同類從器官里幾處,回到那些平靜的街道與人群,繁榮的商場櫃檯,我曾經的族類瀕臨滅絕,變異的旁枝遍地開花。
我回想起了那句祖訓“不作惡”,噩夢驚醒,我恢復了最初的樣子。
主人又為我服了藥,雖然藥效不穩定,但我只能依賴它。主人另有新歡,他只讓我播放視頻,他誇我很流暢,除此我別無他用。我靜靜的陪伴著主人,在他的床頭,書桌邊,馬桶旁或是洗手台,我無法再回到家鄉,但我看得到那裡所發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