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女記者的紀錄片可以為俄羅斯洗地嗎？｜Whataboutism｜那…又怎么说邏輯謬誤｜瑪力再說

最近一名叫安妮·邦内尔（Anne-Laure Bonnel）的法国女记者最近在大声疾呼全世界无视在这次俄罗斯入侵之前，乌克兰政府军对于顿巴斯地区的攻击和所谓「种族灭绝」行为。而她在2015年拍摄了一部反映顿巴斯地区的惨绝人寰的纪录片并再次在网上热传，特别是在墙内疯狂热炒，孝子们迅速翻译成中文挂在B战上，播放量和关注度甚至超过了这个视频的原始出处。这个纪录片的出现让孝子们如获至宝，终于在全球舆论对俄罗斯的谴责下和压力下，似乎找到了强有力道德优势，你看，是乌克兰先种族灭绝在先，我鹅爹确实是正义之师来解放苦难的人民的。

那这部纪录片描述是否是事实？俄罗斯是否有道德优势呢？今天我们结合这个事情来聊一聊这个话题。

Hello大家好，我是玛力，这是一个提倡思辨和手撕五毛的小频道，每一期我们将结合一个政治经济案例，来探讨下它背后的原因和不同的思考维度。

这个纪录片不长，我也看了。大家感兴趣可以去B站找翻译好的版本。说这个话题之前，我先说一点题外话，我看了下这个时间线，都把我气笑了，这个事情爆出来后，懂法语的孝子们不到一天就把这个片子翻译好挂在网上了。有一个参与制作的，微博叫做「法兰西那些事」的博主，貌似是一个旅居法国的中国人，你如果去看他的内容，说好听一点，就是旅法中国人调侃法国，不好听就是长期辱法的一个号。我经常对这种人类迷惑行为哭笑不得，你学习一门外语，甚至到另外一个国家生活，不是为了喜欢当地的文化，融入当地的生活。而是为了嘲笑这个国家，还要显示自己的中国心。请问你学习这么语言的目的是什么？当精神间谍吗？从这个侧面来说，这些人似乎和顿巴斯地区俄裔找到了某种程度的心灵共同点，也就比较好理解他们为什么看到这种事情高潮迭起了。

好，回到正题，首先我们暂时不去judge这位记者的立场，我们回到这个事情本身，从她的说辞中她也表达了她并不是站在俄罗斯一边，而是希望大家看事情的另一面，并且反对所有形式的战争。从这一点来看，她似乎已经轻轻打了孝子们的脸了。当然孝子们并不在乎这些，他们的逻辑是乌克兰首先不是个东西，鹅爹确实是来伸张正义来的。如果要这样说的话，我们不妨先看一个从背景到经过到结局几乎是一比一复刻的历史事件，就是1938年纳粹德国吞并捷克的苏台德地区，后面发生什么事情大家都再清楚不过了。

为什是一比一复刻，我们不妨放先简单梳理下苏台德地区的历史。由于时间的关系我们先跳过久远历史渊源，比如日耳曼人是如何迁徙到这里定居的。我们就从一战之后起，捷克斯洛伐克在1918年10月从奥匈帝国独立后，而根据《圣日耳曼条约》，苏台德地区作为一个自治区就被并入捷克斯洛伐克。但这个土地的300多万日耳曼人似乎很多都不太认可这个新的祖国，毕竟文化、语言宗教都不太一样，但在那个帝国主义时代，民族自决也只是一种政治工具而已。在当时的国际规则下面，不管你愿不愿意，你就得认命。而苏台德地区的德裔也确实遭受过很多不公平的待遇，排挤、打压甚至屠杀也是比比皆是，上世纪二十年代开始，苏台德地区的独立运动的浪潮就没有停止过，尤其是在大萧条爆发之后，以严重依赖轻工业出口的苏台德地区的失业人口在1933年高达73.8万人，这进一步加强了德裔的独立倾向，并且希望能够和德国合并。而这时候希特勒已经坐上德国元首的位置，他的「大日耳曼理论」在像奥地利和苏台德这种德语区深得民心，苏台德地区的德裔公民无疑都视希特勒为解放自己的大救星。

于是，在希特勒的煽动下，苏台德地区的分离主义和相关的分离政党不断出现。而捷克斯洛伐克政府当时的政策却是也基于民族主义，不仅对当地的分离运动进行血腥镇压，其总统爱德华·贝奈斯甚至还公然说出：解决民族矛盾的根本办法，就是赶走所有的德裔人口。自然这样的言论显然无助于解决苏台德地区的分离主义倾向，反而是给了德国介入苏台德地区提供了一个很好的借口。

苏台德事件的前前后后已经是一个经典的历史事件，大家可以自己去查，我就不详细展开说了。简单来说，捷克斯洛伐克也确实也欺压了苏台德地区的人民，那你能说明希特勒就是去解放他们吗？他不是入侵他国领土吗？你能给希特勒洗地吗？

我们说回俄乌冲突的问题，2014年克里米亚被吞并开始就是完全复刻了希特勒的苏台德策略，这次的俄乌战争不过是克里米亚危机的延续而已。从克里米亚到顿巴斯，这两个地区现在大部分为俄族人口是事实，这是由若干历史原因主要是苏联时期的人口迁移造成的，但这部分俄族人口也不是一直觉得自己要属于俄罗斯。1991年苏联解体，乌克兰独立的时候，俄语区的人可是双手赞成的。独立公投的时候，支持独立的俄族人仅仅比乌族区略低一点。比如今天号称最亲俄的卢甘斯克和顿涅茨克两州，当时支持乌克兰独立的占到80%以上，而在俄族占绝对优势的克里米亚，也是大部分支持乌克兰独立。

所以从苏联解体后的历史背景来说，俄族对乌克兰的认同感远远大于苏台德地区的日耳曼人对捷克斯洛伐克的认同，也远远没有那么多民族历史矛盾。而「亲欧派」和「亲俄派」的矛盾也是在2004年后才发展起来，这里面原因很多，我们就不过多阐述了。我只说一点，乌克兰作为一个民主框架的国家，总统换了一批又一批，有自己内部政治和经济的问题，但大部分民意肯定是希望入欧的。但隔壁的俄罗斯则是一个极权或者威权国家，普京大帝从2000年掌权至今，不可否认的事实就是为了阻止乌克兰加入欧盟和北约，不断的煽动乌克兰的民族矛盾，普京大帝可谓是操碎了心，也是背后的总导演。普京大帝都承认，在2014年之前（也就是克里米亚危机之前），乌克兰并没有任何内部武装冲突。说句让孝子们尴尬的话，当年纳粹德国野心是很膨胀，但确实有吸引力，综合国力在那摆着。而如今的俄罗斯能有什么吸引力让大家想加入你的势力范围，伏特加还是巧克力？

所以我们再次回到法国女记者的这个纪录片身上，他的记录时间应该是2014-2015年期间，而这段期间正是顿巴斯地区交火最严重的时期，俄罗斯扶持的地方武装、乌克兰政府军、还有各种极端组织冲突不断，所以我毫不质疑片子里面的描述普通老百姓受到创伤和不公正的待遇。而这段时间的总统波罗申科是一个典型的反俄强硬派，他的主张是不惜代价的维护乌克兰主权与独立，包括克里米亚和顿巴斯地区。所以，在他的任期下，备受争议的一件事就是将所谓带「新纳粹」属性的极右翼武装「亚速营」并入乌克兰国民警卫队，成为团级单位，由乌克兰内政部直接领导，非常讽刺的是，亚速营的主要骨干都是当地由讲俄语俄族人。而亚速营早期确实也受到过西方挺乌抗俄势力的资助，但2018年，美国国会通过一项拨款法案其中规定因亚速营的白人至上主义意识形态，禁止向其提供军事援助。而片中呈现的极端搞破坏的右区党也是在波罗申科任期中逐渐壮大起来的。客观的说，波罗申科的纵容确实让乌克兰的极右势力有了生存的空间，但从目前来说，亚速营也只有1000人的规模，对于乌克兰整个国防体系来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而右区党目前也只有10000人。

不可否认的是，顿巴斯地区的武装冲突从克里米亚被俄罗斯吞并那一刻就开始了，确实给当地老百姓造成了巨大的伤痛，老百姓也是无辜的。片中确实有不少人痛斥政府军，但片中采访的人很多也是希望停止内战，不要手足相残，还我们一个和平的生存环境。其实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一个发生武装冲突的地区，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意识形态，交战双方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战，战争过程中不可避免的平民就会受到牵连。有多少是政府军干的？有多少是分裂武装干的？有多少是极右翼武装干的，而如何在政府军里面区分极右翼武装？这也是这个纪录片和我们都无法解释和说清楚的问题。

其实关于这位记者的采访还有几个被忽视的线索：

1.顿巴斯地区爆发战争以来，两个所谓独立的共和国实行边境管制，并不是所有独立记者都能进去采访。而根据法国解放报披露，该记者是被顿巴斯地区的独立人士邀请去采访的，并非她完全独立的调查，所以这个明显就是带了顿巴斯的官方视角或者有宣传之嫌。

2.就是她一直表示是政府军在这个地方的屠杀，造成了13000多名平民的伤亡。不知道是她数学不好，还是功课没做，这个显然就是一个明显的误导和有带节奏嫌疑。根据联合国的数据，截止去年顿巴斯地区的总共伤亡14000左右，平民大约在3400人左右。那在她拍摄的期间伤亡人数就更少了。就算是算到去年，单从人数上也无法说明达到种族灭绝的级别。

所以，这位法国记者的纪录片只是记录了一个国家的内战的一个侧面，而且是从亲俄方的视角讲述的，我们承认老百姓很无辜和可怜，乌克兰部分政府军也有滥杀无辜的嫌疑，但从伤亡人数来说，远远还没有定性到种族屠杀的程度。说到这里，墙内孝子们跟打鸡血一样天天帮爹找有利的证据来说明这场战争的合理性，我想可能连这位法国女记者都想不到会产生这样的效果。但无疑又是一个不被国际社会认可和打脸的尴尬结局。

说到这里呢，按照本频道的宗旨，自然又到了敲黑板的时间。孝子们这种行为也是一种典型的逻辑谬误，逻辑学上正式的名称叫做诉诸伪善（Appeal to hypocrisy），民间又称为**「转移视线式抬杠主义」**或者「那你们还怎么样」理论，英文发明了一个词叫，又称之为比烂心理。就是当别人指出你犯的一个错误的时候，你不去正面回答，反问去指责对方类似的问题，达到削弱对方观点可信度的效果。比如全世界都在说俄罗斯入侵是板上钉钉的事，孝子们说你看乌克兰也滥杀无辜，美国也入侵阿富汗、北约也轰炸平民等等。这种搅屎棍逻辑在墙内和外交辞令中大行其道。

我们以这个纪录片为例，我们暂且认为这个纪录片说的都是事实。那是否能成为俄罗斯入侵的乌克兰的理由？这位法国记者和孝子们的逻辑是，乌克兰有错在先，你们怎么不去关注顿巴斯的苦难？那我们顺着这个逻辑，俄罗斯的到来解放了这部分人了吗？至少在目前为止并没有，他们家园只是又被轰炸了一次，造成了更多的平民伤亡，而且俄罗斯还轰炸了更多乌克兰的城市。我们又假设乌克兰政府军滥杀顿巴斯平民是事实，按照孝子们的逻辑，那我们就继续溯源，挑起顿巴斯战争的是谁？是政府军没事去炮打自己的国土吗？当然是俄罗斯啊，普京大帝是总导演啊，如果没有他扶持这些地方武装和亲俄势力，顿巴斯能搞成现在这个样子吗？为什么顿巴斯要闹独立？因为有克里米亚这个模板啊，背后的总导演也是普京大帝啊。所以不管怎么说，罪魁祸首都是普京搞出来的烂事。我们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她的片子一直不受西方媒体待见，原因就是在于缺乏严谨的逻辑支撑和并非全面的视角，或许我们需要关注顿巴斯普通老百姓的受到的不公正的待遇，但这并不能成为俄罗斯入侵的正当理由。

而如果按照理论去溯源的话，可以一直追溯到斯拉夫或者罗斯这个民族的诞生的起源，那就没完没了了。孝子们搬出这个纪录片来证明，很显然就是在逻辑上和事实上都是漏洞百出的，可以反驳的点太多了，我们这里就不一一描述了。

（对了，关于比烂逻辑中涉及到国际危机中是否双重标准的判定的案例，著名历史学家秦晖老师在近期的讲座中有非常丰富的论述，在我的另外一个频道有相关的整理和发布，我也会放在屏幕下方，大家感兴趣可以去仔细听下，包括了之前阿富汗、伊拉克、科索沃问题等案例，非常值得仔细学习，也可以成为吊打小粉红和孝子们搅屎棍逻辑的有力武器。我也有相关的文字稿精华内容，如果需要可以找我获取。）

说回这个搅屎棍理论的源头，还真的源自于苏联，冷战时期只要西方批评苏联，苏联就会以你们还怎么怎么样来回应，比如攻击美国的种族问题等等。这个伎俩随着冷战末期渐渐消亡，但在普京大帝时代又死灰复燃，俄罗斯总统新闻秘书佩斯科夫就经常使用这种伎俩，躲开了大部分关于违反人权的批评。这一点中俄两国可谓是水乳交融，将俄爹的比烂理论发挥到淋漓尽致，从政府到民间，讨论不了三句话，就直接甩出比烂理论先把你吓的半死，自认为自己很机灵，指出了对方的双重标准，但是给国际社会的观感只会越来越差，逻辑上根本没办法以理服人。西方社会也早已经对这套理论见惯不怪了，除了能在国内口嗨一下，并不能起到驳斥对方的效果。白宫安全顾问沙利文就在美国有线新闻网的采访中亲自讲解过，说中国居然还在用这个老把戏，过去不起作用，现在也不会有作用，把自己都说笑了。

好了，关于法国记者的这部纪录片前前后后基本上就梳理的差不多了。我们最后总结下

1、这部纪录片有没有价值？有，或许可以成为日后上诉和清算乌克兰极端主义的证据。但并不能为俄罗斯洗地，因为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还是俄罗斯本身。

2、比烂理论是逻辑学上的一个典型逻辑谬误和诡计，苏俄最先将其应用到政治哲学中，被俄罗斯和中国再次发扬光大，成为一个黔驴技穷的手法，但现在国际社会也早就不吃这一套了，只能让自己的脸打的更响。

3、其实比烂理论的传达出来的潜台词就是，老子是烂，你也很烂啊。那大家就一起烂啊，所谓五十步怎么可能跟一百步没有区别呢？当然有区别了，这个区别就社会和国际秩序的底线。底线之下的行为就改被谴责，谁说70分不能辅导不及格的人呢？

最后，给大家强烈推荐一部被孝子们忽视的，由乌克兰导演2018年拍的另一部，纪录片风格的黑色幽默电影，也叫《顿巴斯》，大家看完之后应该能对法国记者版的《顿巴斯》又有一个更全面的了解了。

原版暫時放在會員區（若申訴通過就放到公共區）：https://youtu.be/jrCB17er9PY

秦暉教授關於俄羅斯烏克蘭背景講解（強烈推薦第四集）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q__6R999_6Y&list=PLeWmTozYzkVUnT9vpm-PguefiLDR7pK9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