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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大根深」-------世宗的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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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部非常有意思的韓劇,自我有認知能力以來,我就以編劇和主演來判斷韓國的影視劇,而鮮有失手。因為我相信他們的職業水平,有這份自信執著選擇的還有大英帝國。好吧,也不排除我對這兩個地方特別鍾情。


金英賢 / 樸尚淵兩位編劇,是在《善德女王》之後再次出擊,何況還有影帝韓石圭所扮演的世宗大王,就是那個至今印在韓元上面的主子。故事發生在世宗大王頒布《正音民訓》之前,沒有《善德女王》的源遠流長,不講一個大王如何得到和治理天下,只講朝鮮文字的起源,24集播畢卻勝過我所學政治學無數。


首先,這無疑是絕佳的劇本,《樹大根深》改編自李正明作家同名小說,當年韓國圖書榜的首善之作。著力點是我們作為一個泱泱大國子民想都不曾想過的問題——我們民族的字和音從何而來?也許我們受惠於倉頡造字,也許我們得益於印刷術,讓宋體成為我們後代的主流,但字僅僅是字嗎?顯然不是,字是傳播,字也是政治。卻沒有人有耐心給我們講這樣小小的故事,哪怕變出花樣來演成偶像劇。


故事從懦弱的李裪青年時開始,當時的他無心抗衡專制的父親,甚至連自己王妃的娘家都無法保全,卻一心鑽研算術與方陣之術。而另一個青年草莽,由於賤民父親的枉死,畢生的所願就是殺死李裪。這個青年的發小,也在這一場枉死中參與了歷史,而成為日後輔佐李裪的蝶變。另一邊,任何時代都有的政敵,或明或暗的潛伏在李裪的土地上,他們倡導的是——樹大根深。


密本這個組織的首領鄭道傳,用漢字記載著己身的理念並流傳後代。密本認為朝鮮應當建立類似於君主立憲制的國體,儒生是樹,相制是枝幹,才能開出花朵結出果實,國家僅靠君王是不行的,何況還是如此暴虐的君王(太宗),所以他們崇尚孔孟先賢,慕華治學。在太宗去世之後李裪登位,他也同樣與太宗的極端武治志趣相反,創立了“集賢殿”,重用文官,尚揚成均館,栽培後儒生。


這就是故事的發端,一個要殺王的武將,一個要協助王的女婢,一群要改造朝鮮的密本。若不是李裪雄心勃勃的那件事,他們也不會在這短暫的24集時間里相遇。那件事就是:創造朝鮮自己的字,用朝鮮人自己發的音。


這件事導致了集賢殿學士們的接連死亡,朝廷中猶如密本一樣的陰謀四起,原因就在於世宗大王李裪經年累月的在創造朝鮮的字體,並用朝鮮人的口音來造字,甚至倚重許多泮村的魯夫們,會口技的人模仿各種聲音用來創造音型字,屠夫用來做屍體鑑定,而啞女婢用來做活體字典。初看時會非常不解,也看到很多人說韓國人意淫多事,一國君主造字嘛,改字體嘛,至於麼。世宗大王身處明永樂年即位,當時朝鮮受中國影響非常深遠,從政治體製到國民思想,朝內士大夫皆以漢字為體,兩班貴族與貧民奴隸的最初始不同也在於他們能學習漢字,能學四書五經。在這樣的背景下,李裪想創造朝鮮文字,受到了他自己的臣民和他的政敵的一致反對,而不得不犧牲了所有支持者乃至自己的世子,最終實現朝鮮文字的普世傳播。


其次,這個劇的愛慕、懸疑都是旁枝,一個男人一個王,從懦弱到搖擺到強大,以及他如何明確自己的統治思想,才是最矚目的內容。這個王,就是因為不貪戀權力才被父王選為禪讓對象的,也就是因為懦弱不善武治才迫使太宗把他岳父一家趕盡殺絕,也正是因為他的性格,才想要創造朝鮮文字——他最想之事,是讓朝鮮子民能夠自己管理自己,他認為文字的傳播是啟民智的最重要手段,而漢字太過複雜,也被朝鮮兩班階層壟斷了太久。


可是,他的政敵密本卻竭盡全力阻止這一變革。都是崇尚文化,都倡導重用儒生,都愛民如子,鄭道傳說的,民是國之樹上之花,為何要阻止訓民正音傳播?


政治並不是為反對而反對的,儘管現在看上去是這樣。影片後半部分,李裪和鄭基準(當時的密本首領)的對話,我認為不亞於馬基雅維利的《君主論》,至少是亞洲版的君主大討論。文字成為統治的核心,成為如何看待民眾的聚光點,成為如何做一個君主的把尺。李裪引用前密本的話“三峰先生說過有了諫官之後言路更加閉塞。”意思是儒生會利用民眾的聲音去左右王,而王無法知道真實的情況,他要為民開一條“字路”,不通過諫官而通過字來表達,二十八個字就能表達的路。但是鄭基準指出李裪,說:“我知道你的真心,不是想要分開權力而是想要分開責任,出現逆境的話能去找到自我解救的方法,你已經嫌百姓麻煩了。”


王啊,是這樣嗎?他並不斬釘截鐵,他並不揮斥方遒,他並不是神。他真的猶豫了,拷問自己是不是為了把責任的難題拋向百姓,王者為民、重民、愛民、安民、牧民,本想是增添力量,結果卻是推卸責任。


鄭基準致死也要阻止李裪發布文字,是想守護住朝鮮士大夫的特權,從他們降生以來他們的特權就來自漢字,話語權、軍權都在於他們能書寫、能諫主,他也認為朝鮮的貴族與高句麗時代不同,是由於士大夫是通過科舉選拔的,科舉的門檻就是由一個個漢字磚瓦壘成的,如果通俗易懂如李裪創立的文字,那麼他們與民之間的距離就沒有辦法區隔,特權自然就喪失了,他們與王之間的界限就被民眾填滿了。他們不願意出現這樣新的秩序,尤其害怕民眾手中擁有知曉和選擇的權力。鄭基准說,“他們會讀會寫就會快樂,產生智慧,用在他們的慾望之上,他們的慾望最終會用在政治之上,想要掌控國家,政治是要負責的,從古至今本質都沒有變過,政治是需要責任感的,怎麼能由百姓選擇領導者呢?如果領導者失責了,那麼要殺死所有選擇這個領導者的百姓嗎?對百姓來說不存在希望,主宰歷史的只是幾個人。”他們不願意被排除在這幾個人之外。


這場爭論最後定是以李裪為勝者,雖然他失去了所有這場戰役中的支持者,更雖然的是,文字並不是“頒布”的,而是“流布”的,最先識會的女婢們被流放出去,用兒歌的方式以及類似於今天的病毒傳播的方式——如果你不把這首兒歌教給別人,會得病死掉的方式被民眾習得。


然而,王最後成了世宗大王,朝鮮歷史上最英明的王,也真正使朝鮮脫離了慕華的生存方式。


給我最深觸動的,一是,沒有人用這樣的方式告訴我,我們的文明是歷經什麼過程被創造的,也許因為它實在太長了,也許因為太多可說,但是,那麼多的宮廷傾軋,那麼多的帝王宮苑,一部史書總是什麼都講,七葷八素,正野趣乏,最後剩一腔唏噓,啊,歷史……云云。

二是,現在我們正在經歷的這樣的輪迴。總有人旗幟鮮明的為民、愛民,卻以開言路啟民智為猛虎野獸,生怕民眾知道和懂得,他們把既得利益稱之為“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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