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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寫作的情書(上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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藉著中國編輯的採訪稿和2023年情人節的浪漫時分,假裝正經地在馬特市自爆我和寫作的關係。又是萬字長文,分為上下篇更新,此為上篇。

前言

2022年底,中國某平台編輯突然發給我一個採訪提綱,三十六個靈魂之問,問我和寫作的關係,說是要收入某高校資助的研究非虛構寫作的書上。雖然我不大清楚採訪我這種中國正規出版物上幾乎找不到作品的人究竟邏輯何在,或許因為高校研究經費年底結項緊急拉郎配?但因我常給人做訪談,將心比心(冤冤相報),又逢辭舊迎新,總要思考人生,於是便假裝正經,認真作答,最後壓縮精簡成二十五個問答發在馬特市,姑且算作這些年遲來的作者自爆。文辭原針對牆內讀者,後來全文寫完近兩萬字,也沒有心力(懶得)改成牆外版了。歡迎大家把這些問題拿去自問自答,自思自量,自娛自樂。本文為上篇。

1.您最早開始寫作是什麼時候?當時是什麼契機呢?

如果說開始寫作,應該是小學一年級老師讓寫日記。我記得寫完日期和天氣,根本不知道寫什麼。於是抄了一句漫畫《白雪公主》裡的句子,至今我都記得:「 虛榮和驕傲不可取,唯有善良才是真正美麗持久的東西」。我不明白這句話,連字都認不全,注的拼音,但是我覺得好高級。然後我的第一個小學語文老師,李秋芳老師,在這裡我必須提她的名字,雖然她只是中國一名默默無聞的語文教師,退休多年,默默生活着,可她是我想終生感謝的人。看過我的日記後,她在上面寫了一句話,直到現在對我都是最珍貴的寫作教育。她說:「要說自己的話!」

後來就從小學開始一直寫日記,中學起就在家鄉小報上時不時發表些豆腐塊文章,覺得好玩,還有稿費賺。記得一次拿了個什麼徵文獎,十五六歲站在一堆獲獎的老先生中間,獎品是一套紫砂壺。

大學時代學了文學,結果文學興趣徹底幻滅,頭也不回走上了社會科學道路。後來社會調研期間有很多故事,放不進論文,就隨手記下來,剛好看到有個徵文比賽,還有字數限制,於是寫了一部分就去參加,後來這第一部分就獲了個獎自出版了,我整個過程都是蒙的。自出版後好多人給我寫信鼓勵我繼續寫作,我才覺得好像可以試着寫點東西,先試十年再說,不行拉倒。所以我正式把寫作當成一回事,其實很晚,追溯起來29歲才開始,而且剛開始就經歷了人生黑洞,停了兩三年,到現在其實也沒幾年。所以在寫作世界我還是幼兒園小朋友,無知者無畏。但不論怎樣,轉了一大圈又開始寫,說到底還是「有生之年狹路相逢終不能倖免」。

2.從開始寫作以來,您的寫作內容都是圍繞什麼?以您自己的感覺,寫作過程中的寫作內容有哪些變化?這麼多年過來,您在寫作過程中的心態有哪些不同?

其實重回到寫作世界前,我在二十歲就已經開始寫詩,很幼稚的詩,藏起來,不敢示人。寫第一本書的時候才開始寫你們所謂的非虛構故事,當時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寫什麼,就是想把社會調研中的故事記下來。後來,31歲才第一次寫短篇小說,寫完放了好久才敢拿出來,又拿到一個小獎,賺了點小錢,就覺得好像我也可以寫小說。寫故事的時候,寫詩就有點停頓,2022年才重新恢復寫詩頻率,可能是老婦聊發少女狂。但我還是基本藏起來,詩歌是太大的隱私了。我始終認為,它是語言的最高級形式。小說可能更像大腦謀篇布局的精巧藝術,我得繼續全方位開發大腦,才能寫好小說。中間有一類對我來說稍微簡單點的,也就是社會科學的田野工作方法可以幫我完成很大一部分任務的,就是我經常寫的,你們時不時會看見的。

3.是什麼動力支撐您持續寫作呢?

起初是稿費,重賞之下有勇夫,不管徵文還是投稿,必須很多錢那種才去參加,其實想拿到錢去遠行做我感興趣的社會調查。雖然有點可笑,好像自己一定能拿到獎發表什麼的,但當時是真這麼想的。那時候我感興趣的話題沒有資金支持,所以我自己找錢幹,而他們感興趣的話題我又不會去幹,就只能投靠更不靠譜的稿費。

後來一段時間人生黑洞,想證明自己不是廢人。

再後來我想是愛了。

4.您有經歷過專業的寫作訓練嗎,能分享下當時的經歷嗎?您覺得此類經歷對您自己的寫作有哪些影響和啓發?

雖然大學學過文學,但學文學的時候我是學渣,到現在都不好意思提我還有這段經歷,被某老師罵我中文水平那麼低怎麼進文學系的場景至今還歷歷在目。文學系待到我對文學信心盡毀全無感覺,反而每天往社會科學院系跑,輔修別的專業。所以我也沒有經過什麼專業寫作訓練,人家不是號稱文學系不培養作家嘛。後來讀者說我沒寫作技巧,我就把市面上關於寫作的書找來讀讀,寫的時候記性不好又全然忘記。最近讀一本書上有一句很樸素但意味很深的話叫「努力工作,認真生活」,其實想想寫作訓練不就是在這兩句中嗎,當然具體操作的時候,只要你寫,我覺得寫作會自己教你。

5.您所寫的故事主要是關於什麼內容?為什麼會關注到這些經歷或故事,並想要寫出來呢?或者說,是什麼因素、怎樣的故事激發起了您的寫作慾望?您已經發表的稿件多是與童年、青春期有關的回憶,當時的寫作契機是什麼呢?為什麼想寫下這些故事呢?

如果說你們現在在中國看到的故事,那是人到中年容易懷舊,世道太亂不吐不快。

但是,你們在中國看不見的更多故事,為什麼一定要寫呢?我也曾長久地思考過這個問題,2022年我寫過一首詩,裡面有幾句話我克服很大心理不適分享出來吧,大體可算作我目前的答案。鼓起十二分勇氣來自爆,其實是想,假如這篇訪談的讀者中有人跟我類似,希望他(她)看了後不那樣孤獨吧。

  • 學會像猛獸捍衛領地一樣, 用筆保護我最危險的天真;
  • 學會用本在注視銀河的眼睛,凝視並記住駛向人類未來集中營列車上,一雙雙徹夜哀號而流血的眼睛;
  • 學着用本應握緊愛人的雙手,托住貧窮饑荒裡最後一點聖人之心。

6.您是因為寫作而會去主動回憶或關注很多自身經歷和身邊人的故事,還是隻有在經歷某些特別的事情、聽聞身邊人的經歷、感受到某種特別的情緒後才會去記錄和書寫的呢?

如果你虔誠對待寫作,故事會以不同的方式來找你,你是一個四面窗戶都敞開的房間,故事的風在你身體裡進進出出來來去去。如果你體力充足打算動筆,就捕捉住一個故事,把窗戶關掉,寫完再放它走。但是故事從來不屬於你,它只是流過你。好像有點玄。

7.作為一個非虛構寫作者,您會怎樣看待自己敘述中的真實性?對於所記述的事情,尤其是自身回憶或多年舊事,您會怎樣保證其中細節的真實、還原呢?在溝通的過程中,編輯對稿件的真實性有哪些建議和要求呢?

我想強調一下我不是非虛構寫作者,我只是一名寫作者。但如果你們非要執著這個詞,那我就展開硬說一下吧。

先講一個故事吧。多年前我曾經參與一項社會調研,給訪談者整理錄音,後來兩年多過去了,要出版這些訪談,就重新找到訪談者要他們簽署授權書同意錄音整理稿出版。找到原訪談者時,他看到稿件發起脾氣來,說你們好歹也是受過高等教育讀過書的人,怎麼把我寫得這麼沒有文化,我會說出這麼沒有水平的話嗎?我說大哥你當時錄音裡就是這樣說的啊,不信給你聽錄音。他還很委屈的樣子,讓我把他的話劃掉,要重新寫,變得有水平。講這個故事,其實是為了回應你們執着的那個叫「非虛構」的詞。

對我這個社會科學從業者來說,哪種情況叫「真實」的訪談呢?是原初那個錄音記下的版本,還是之後那個採訪對象要修改的有文化有水平的版本?

當時間的手作用於人類經驗,經驗會變換,而人對於經驗如何變換有他們自己的闡釋方式,這些方式也會變換。但大多數情況下,我們看不清時間之手作用於你我的軌跡。就像今天你讀到這一段,你會笑一下,覺得好像有點真實啊;明天你新學了一個詞叫「非虛構」,然後你質問我,你講的這個訪談故事是真的嗎?哪一年,和誰,證據呢?那麼,讀這個故事的兩種感覺,對你來說,那種是真的呢?如果要我說的話,都是。

其實,對我這個文學學渣來說,「虛構」,「非虛構」 是你們造出來分析評論作品的,和你們文學從業者及背後的文學產業有關,和創作者沒關係。李白不會承認他是中國古代的浪漫主義詩人,愛倫潑不會說他是驚悚小說作者。

如果再往遠裡說,我其實非常不喜歡現在將文學劃為類型的展示方式,那也是你們文學產業和經濟遊戲造出來的詞彙。就像把一團雲硬要塞進幾個盒子的感覺。創作者如果不夠強大,以當代文學從業者的話作為自己創作的指導,自身會被盒子帶跑,他造出的雲十有八九全是方的。藝術創作,我覺得最重要的是自由,絕對的自由,完全無先入為主的概念,直接對人的感覺說話,就是感覺今天我有造雲的直覺和衝動,然後直接上手造雲,管他最後造出來是什麼形狀。

你看到什麼形狀,那是你看雲人的事,怎麼造,那是我造雲人的事。看雲人不要拿你們看到的形狀硬套造雲人。你問怎樣保證感覺的真實,那讓我怎麼說,拿科學的手術刀解剖一朵雲,再把我解剖,還要考慮時間之手的作用?我不說,你又會說我的感覺也許不是真的,你又讓我拿證明,證明我造的雲中間的每一滴水都是真實的。我做不了這樣的事,因為從根底上我仍然是個想去好好造雲的文學學渣。

不過說完這些話,我好像得罪了很多人要被群毆了……

8.完成寫作後,您筆下的描述對象會看您發表的稿子嗎?他們怎樣評價您筆下的他們和您的作品呢?除此之外,您會出於寫作需要而對身邊人進行訪談或是詢問事件細節嗎?過程中有遇到過哪些困難嗎?您有哪些類似的經歷可以分享一下。

我在中國發表的,還有聯繫方式的十有八九會看。但是我最希望他們看到的那些人,或者根本不識字,不閱讀,或者已經不在我身邊了。

評價的話,有跑來罵我的,說是怎麼把這個寫給大家看,想不通我居然是這樣看他的,敗壞他的形象。有跑來感謝我的,說是感謝我幫他保存了這一段美好回憶。有跑過來純粹八卦的,啊還有這種事,我當時都不知道。還有人來安慰我的,當時不知道發生了這種事,如果知道,我會做得更好。當然,還有一些人變成了我的眼睛耳朵,時不時給我提供材料和故事線索,希望我幫他們記下來,寫出來。

會進行訪談,或者詢問細節。過程中遇到的困難是,如果是你很近的人,他們會覺得你的固有形象就是朋友,家人,不是寫作者,固有形象很難轉變的,你能做到你問着問着人家說這有啥問的,還不如你出去取個快遞,買個菜,咱倆吃個火鍋,或者問着問着人家把電視打開看起來了。當然更悲劇的是你問着問着會遭遇反殺,不但說你問這個幹啥,老大不小了先操心你自己的事,啥時候結婚?啥時候生小孩?就這樣一招斃命。所以我在陌生人處遇到的困難其實遠遠小於身邊親近的人。反而是陌生人或者不那麼熟的人願意把生命中很私密的故事毫無保留和我分享,可能他們覺得之後應該不會見到我了吧,我好比是一個樹洞。但你親近的人就不行,分享很私密的東西下次見了都不好意思了,如果是朋友人家也會害怕你萬一寫作給他們帶來困擾怎麼辦。比如有朋友給我講了他出軌的事,講到最後他特意叮囑我別寫出去,那這個故事就被鎖喉了。所以越親近的人對我來說越像個謎。因此目前我基本不會寫親近的人的故事,除非是他們主動找我,願意傾訴,願意我分享給人。如果朋友是外國人,我會問他介不介意把故事分享給中國網友,大多數情況下他們還都很樂意,還會把我的文章用谷歌翻譯出來自己看和收藏。但也有的說你寫可以,可是我是主人公,那麼你拿我的故事賺錢的話分我多少,不過我覺得他好像在玩笑,可是我也不確定。但這好像真是個值得探討的問題。

9.一般來說,您自己完成一篇稿件大概需要多長時間?您會有一些特殊的寫作習慣、寫作前期準備或是寫作環境要求嗎?

這得看體力,還有靈感和時機,不過主要是看體力。

一萬字的稿件,初稿快的話五到十天寫完,慢的話一兩個月,甚至兩三年都有,我說的只是初稿。如果修改的話那一篇稿件差不多要按月和年計算了,改比寫更難,也更花時間。完成是一個很玄幻的概念,什麼才是完成呢?對我來說,耶穌在十字架上說,成了,那才是完成。人的作品,只是暫停不寫,未完待續。

我寫可以在中國出現的絕大多數稿件時,邊寫邊聽的其實是肖邦。如果你們在我的故事裡感受到平靜,感謝肖邦。如果你們在我的故事裡讀到憂傷,怨我。

寫作環境的話,得分,如果只有碎片時間,拿着手機寫,工作摸魚時寫(噓,別告訴我老闆),公園散步時寫,最常寫的地方是公共交通裡,不知為何我總會在坐輕軌時靈感爆發,而且多會寫詩,我想大概是因為我們本質上都很動盪不羈,但是在輕軌裡寫得開心後會容易坐過站。

如果有大塊時間,新冠疫情前寫作最多的是圖書館。疫情後就習慣在家裡了。在家裡,就比較鄭重和變態。寫作前洗澡刷牙護膚,衣服穿舒服整齊,要尊重你的故事。如果故事過於強大,自己感覺搞不定它,心裡發虛,就會化個妝,戴上首飾,什麼衣服漂亮穿什麼讓自己感覺美麗,好像在奔赴一場約會,這種時候作者氣勢上一定要蓋過故事,否則故事看到你虛會欺負你。人在家裡寫作必須要有儀式感,即使住在陋室也要區分日常空間和神聖空間,寫作是進入神聖空間。坐在桌前,打開電腦,旁邊必須有植物,鮮花水果最好,如果運氣差,生活極度糟糕,還沒錢買花,那也必須被圍在植物中間,哪怕是菜也行,就好像坐在叢林裡開我所有悲哀的追悼會。植物是生活必需品,現代人往往切斷了和自然的聯繫,但是植物會帶我們回到原初天真無概念的狀態。不過幸虧我一個人住,要不人家會以為我這個變態中年婦女在做法事。在生活上我其實非常簡單,除了對小店小吃,個人好菜有執念外基本沒啥物慾,可是在寫作上我就是這麼作,不過也可能因為沒有貓。

另外如果寫長篇,最近的一個感悟是,絕人去欲,少吃修仙,對,連好吃的也要放下。「無欲則剛」真的是一句很厲害的古訓。一天吃一頓到兩頓。不吃精緻碳水白米白面,容易腦霧和困。多吃蔬菜蛋白質,白煮蛋很有用。寫作期間不吃甜品和含糖量多的東西,不喝咖啡茶酒飲料,就喝水,困了就睡,不見人,不接電話,不回電子郵件,關閉所有社交媒體,甚至,都不再讀書,就為了關起窗來,讓房子裡只有我,故事,還有那個叫肖邦的男人,寫累了去公園走一圈回來繼續,是不是像個修道閉關之人,哈哈。也許我經歷過身體很不好的時候,我真的不知道像海明威和布考斯基那樣的醉漢是怎樣喝了那麼多酒還能保證清醒寫作的,但我知道我的社交障礙和愛情悲劇是怎麼來的。其實現在我覺得身體是寫作人安放靈魂的聖殿,所有創作的物理之本,不能榨取它剝削它犧牲它,否則樹強易折,人作易亡,寫作生命會過早凋謝,要好好愛護它,照顧它,和它商量,讓它和你的靈魂一起為作品努力。不過也許也是因為人到中年,還不想作死,開始養生。

10.您印象最深的一次寫作經歷是什麼?為什麼這麼難忘?

在我寫第一本書的一個故事時,有一次在圖書館,二月晚上,天色暗下來,面前巨大的玻璃窗反射着我的電腦和電腦上方我的臉,我當時是在改文章,還不是寫作,然後就沉進故事,回到採訪那個人的場景了。當時我採訪的是青藏高原一名農村女性,她的命運簡直就是「這個世界和神都不要我了」的青藏版,採訪的時候是我第一次情緒失控。其實社會調查時自己的情緒是要管理收束的,但是那一次我反正怎麼都控制不住,面對那麼悲慘的人生,我不是死人啊,我更是和她一樣命運相連的女人。其實,我後來的寫作,專業的學習,都受到那次採訪非常巨大的影響,這個女人也許永遠不會知道是她改變了我。當時打開故事修改時,所有文字都召喚我閃回和她對話的場景,而且還增加了很多我個人和我身上帶着的其他時空女人命運的感傷,於是改着改着突然失聲痛哭起來。

後來哭到圖書館的人都看我,我趕緊跑出去在臉上潑了涼水平靜了一下,然後回來,繼續改和寫。整個身體在發抖,就是那種情緒非常強烈的發抖,最後是抖着手寫完。因為第一次出現這樣的事情,沒有經驗,而且那時我的身體非常糟糕,我還以為我病重不治了。後來類似情況在寫作中發生了幾次,就知道,這原來叫故事上身。寫作可以通靈,我相信,當這篇故事在不知何時和你們見面的時候,你們也許會感覺到。

不過後來我甚至有點變態地迷戀甚至想召喚這種感覺,就是一個故事如果能讓我自己在寫作的時候笑出來,哭出來,毛骨悚然,那麼它的氛圍盈造肯定是成功的。我的寫作觀念也許很初級,就是用生命去寫。你自己都沒反應,讀者怎麼可能有反應?但是這樣其實非常損耗元氣,相當於作者的身體是一個超導體。可是故事要上身,一點辦法也沒有,只有迎接,接受,寫,然後送它遠去。不知道其他人有沒有類似體驗。

然後寫故事的時候還有一次遇到有點靈異的體驗,那是我剛寫完故事回家,輕軌車廂裡上來一個法國精神病人,當時那節車廂就我一個站着,他大聲對我說我看見了你的故事,我看見了詩意,我心裡想他怎麼知道我寫了故事,說得像個先知。然後他突然跳到我身邊用那種相當猙獰的聲音說,我看見了恐懼,恐懼……這篇文章就是《守歲》,我的第一篇短篇小說,從此開啓了我寫小說的經歷,對,在所有我收到的評論裡唯有這個精神病人命中了核心,他不讀而知。

我覺得自從寫作以後,當有一些重要事情發生,或者,和人生中非常特別的人相遇時,周圍是會有電光火石詭異情節的。

有時候我會覺得寫作讓我變成了個女巫,帶來很多聊齋都不敢那樣寫的神奇事件,但也可能我本身就是個女巫體質,只不過寫作更加激發了它。

11.不論是對於某一篇稿件的書寫還是對於您的整個寫作經歷來說,您有遇到過哪些寫作方面的困難或是陷入某種困境嗎?當時是什麼情況?是什麼感受?您是怎樣應對的呢?您現在還會有類似的體驗嗎?

有一段時間缺錢,我就說那我去寫寫稿子多掙點錢,可是當這個念頭成為寫作的唯一念頭和動力時那就完全寫不出來了。還有一段時間求名,想着一定要好好寫讓作品發表在什麼刊物上,出個什麼書,獲個什麼獎,結果同樣,又寫不出了。然後就認命了。

後來知道,缺錢,就去學賺錢的學問,別扼住作品的咽喉要;求名,就去搞社交,別指望作品。不要問寫作能為你帶來什麼,你是在索取它,虐待它,它會不快樂。愛它的意思是,多問問你能為寫作帶來什麼,奉獻什麼,甚至犧牲什麼,它快樂你也會快樂。

所以自從被寫作上了這些課後,我漸漸改變自己,現在貌似和它達成了一種比較舒服的狀態。我想寫什麼就寫什麼,不管會不會發表,也不管賺不賺錢,也不管誰要看什麼,誰看了樂不樂意,更不管神秘不可抗拒力量會把我怎樣。我認真寫,像從來沒寫過那樣寫,寫我願意寫的。我想寫得快樂,盡興,自由,無拘無束,而當一個人把赤裸裸的自己給它,寫作也會變成非常美好的愛人。我特別享受和它在一起的每時每刻,即使這樣的時刻也許並不輕鬆甚至在外人看來非常清苦孤寒甚至是自虐,但就是有那種千金不換的幸福感。(怎麼說得有點像愛情,哈哈)

我想,全心全意愛寫作和愛人是一個道理。只不過,愛寫作,寫作一定會愛你,即使不為你帶來別的什麼禮物,也一定會為你帶來自由和快樂。可是,捧着真心愛一個人,人家愛不愛你,你們的愛情在你們目前所在的時空可不可以進行下去,至少對我來說至今是一門人間玄學……好像扯遠了。但不管怎樣,愛就全心全意去愛,認真地,有耐心地,把真實的自己全部給出去,這是一件特別美好的事,證明你內心勇敢,強大,有愛的能力,並沒有在充斥着愛無能的世界上被同化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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