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区的猎人们（四）角斗士

角斗士是第一个回复我征友贴的猎人，却是最后一个和我面基的猎友。和我同样使308温彻斯特。

刚一认识，我就被角斗士的热情打动。他和我差不多同龄，会称我为brah，并给我的每条消息都点❤emoji。我从没被人这样叫过，只记得这个称呼在男孩子间流行过一段时间。那时还觉得这个称呼有点蠢，而且发音太像乳罩（bra），不知道都是什么人在用，结果让我碰到一个把brah沿用到30多岁的人。

叫他角斗士是因为他开一辆全新的吉普角斗士，每月两周就要还$600的贷款，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我们先是各自介绍了自己的经验，他给我发了上一年的春熊：没有枪，也没有越野车。当时他的枪牌到期，由树懒组成的政府迟迟不把新的牌子发给他，他只好用复合弓狩猎。弓猎最大的难点是速度慢和射程短。子弹是超音速的，箭矢是亚音速的。也就是说，子弹会比枪声先到，打在瞄准的地方；箭矢在弓弦声之后到，如果猎物听到弓弦“啪”的声音做出躲避动作，很有可能让瞄准心肺的箭落在肝脏、甚至肠子等“非致命”的器官上，造成缓慢而痛苦的死亡。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几乎所有人都同意步枪在300米以内是人道且有效的，有些好射手甚至可以把这个距离推到600米。而关于复合弓人道距离的辩论从30米就开始了，大多弓猎手声称自己从不射超过30-40米，距离短箭飞行的时间就短，猎物能够移动的距离就小，箭的落点才会准。所以弓猎，尤其是西部不爬树的弓猎，对于潜行技能的熟练度要求非常高。角斗士用弓箭收获第一只大型猎物，让我非常佩服。

那时他还没买新车，照片里的他把一只开膛的熊横放在一辆本田思域的后备箱上，那是一只又大又瘦的熊，两个没毛的蛋蛋格外瞩目。我因为自己没有越野车，非常佩服打猎不开越野车的人，给了他一个震惊的emoji，告诉他我喜欢他的血腥三厢轿车。他告诉我这只熊应该有5岁，是在他家30分钟车程以内打到的。接着我也分享了自己迄今为止的收获。他得知我自学成才之后，对我表达了很高的尊敬。"打猎是一件需要几代人研究传承的技术，it takes a village!"。

带着对彼此的尊重，我们一直瞎聊到开春，也没有一起狩猎。直到一个周日，我在结束了晨猎准备回城时，快到山路的出口时看到一辆停在路边的吉普角斗士，乘客们正在煮面。他们一行两个男人一个小女孩，其中一个人黑不溜秋、蓄发卷曲，小女孩和他长得差不多，正是我想象中角斗士父女的长相。我知道他刚刚换车，现在开一辆角斗士，心想：“我想象中角斗士就长这哥们这样。”上高速前给他发了个消息：“你不会在xx高原吧？”不一会就接到了他的电话，那确实是他。不熟的猎人们总会在道别时说see you in the mountains/bush。这本是一句类似于后会有期的客气话，我俩却真的江湖相见了，非常神奇。

春熊季节的尾声，我们终于相约一起打猎。那时我因为丢三落四的毛病，把当季的猎票弄丢了。猎人在狩猎时需要带着当季所有的猎票，不管目标物种是不是猎票上对应的动物、不管猎票有没有被剪。于是我不能狩猎，又不想放角斗士鸽子，就没带枪和望远镜，只带了急救包、熊喷、和相机。如此我就不是在狩猎或者辅助狩猎（连望远镜都没有），只是单纯地陪同、记录、并提供急救和保护。我们在山路里兜兜转转。他先带我去了他的猎点，这是一个我从来不会去的地方，因为人太多了。人果然很多，我们的信心随着一辆辆呼啸而过的越野车逐渐消失。太阳照进山谷最深处时，他问我，你抽麻吗？我说hell yeah brother，就商量出山买麻，然后前往另一个猎点。

点上了麻，我们俩进入了交浅言深模式。他推荐我买一辆皮卡，因为那个皮卡最适合我，坐在车里就可以给一键轮胎放气充气*。我说那辆车肯定是好的，我也想要那辆车，可我向来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尤其是一辆12万的卡车。如果我钱多得烧包，我宁愿买一把十几万块钱的枪也不会买十几万块的车，因为高级车的贬值有多快，高级枪的增值就有多块。看我因为价格拒绝，他又让我猜他的吉普角斗士多少钱。我猜每两周$500，他告诉我其实是$600。我被震惊，我知道他是做装修的，还有三个孩子，手头应该没那么宽裕。同时我俩竟然完全契合了Jimmy O‘Yang段子的刻板印象，黑人真的会告诉朋友自己的车多少钱，而亚洲人听完黑人的报价之后真的会说：Clearly you don't have your finance right but I appreciate the honesty。另外，在此前的交流中我也曾得意洋洋地炫耀新买的便宜背包，让他"guess how much"。
**越野的时候要给轮胎放气，回到公路之前再加气。我都是下车用一个小气泵弄。

他告诉我他出身穷苦，从来没有过任何来得容易的东西，这辆车是他买给自己的唯一的“好东西”。我表示理解，因为我也是。出于父亲对我的嫉妒，贫穷早成了我性格的底色。我还记得不缺钱是什么感觉，但记不清了。我随口一说的话，却打开了他的话匣子。他其中一个孩子是前妻出轨生的，养到好几岁才发现。他离婚后决定继续作为父亲留在那孩子的生命中，“他的名字是我起的，我是他唯一的爸爸。我和他之间的关系是我们两个的事情，我不能就这么抛弃他。“现在他得到了最小女儿的抚养权，也就是之前偶遇时看到的小女孩，带着女儿和女朋友一起生活，经常带着女儿钓鱼、打猎。

突然前面来了一辆警车，角斗士马上身体紧绷，说：oh shit，作出一副：nothing to see here的样子。我才想起他是个黑人，想必经历过我没经历过的police abuse。但诸位不要以为中国人不会无端被警察刁难，我最好的朋友（中国人）上中学时在街上被拦下来盘问恐吓，从那以后见到警察也是这个身体紧绷的反应。在这次狩猎之前我不确定他是黑人还是某种混血，比如我认识一个有着相似外表的原住民。见面后他总说Nigga，我还无法确定他是黑人还是单纯喜欢rap。

警查没发现角斗士是个黑人，也没发现我在麻驾。警车从后视镜里消失后我们又愉快地聊了起来，很快就到了第二个猎点，也是上次我们江湖相遇的地方。我常来这附近，却从没拐上过角斗士走的那条小道，这是个好地方。

和百分之九十发生在周末的狩猎一样，我们没有看见任何动物。我不认为自己比任何一个猎友厉害，但角斗士和小向导都会做几件我不会做的事情，比如像个越野跑选手一样低头吭哧吭哧走路。holy，他们真的不抬头看周围，我不知道这是在打哪门子猎。

分别前，我还是因为自己已经有肉吃了，却没能帮朋友开张心怀愧疚。当然真正让我愧疚的理由是因为出门太着急什么都没带：吃的、喝的、麻、钱。。。什么都没带。一路上角斗士请我吃饭，抽麻，加油，还带我去他的猎点，令我非常过意不去。分别前他告诉我他马上要去背包荒野狩猎一周，正准备买帐篷。我找到了报恩的机会，急忙告诉他我的帐篷就在车里，可以借给他用。他很高兴，拿走了我的帐篷和我最心爱的一套地钉，之后我们再也没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