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然記得那天天空的顏色

「他們怎麼去了那麼久還沒回來?」

   結束了整整四趟的雲霄飛車之旅，太陽這才發現玫瑰跟浪痕還沒回來。

   「哈哈哈哈，果然溜了嗎?」

   「果然溜了?」

   「嘛，一看就看出來了不是嗎?浪痕那傢伙一撒謊就會硬張著眼睛，八成是屁股跟他都怕得要死，找機會開溜了。」

   「你怎麼會知道?」

   「我跟浪痕至少也認識好幾年了吧。」

   「那你怎麼不直接說出來，我就不拉著他們玩了。」

   「嘎，那不是挺有趣的嗎?」

   「有趣在哪裡?」

   「浪痕難得說謊，不陪他演一下好像有點不上道。」

   「…世界上怎麼會有你這種朋友。」

   「我也覺得我怪聰明的，怎麼會有我這麼聰明的人。」

   「……」

   太陽看隕石一臉得意洋洋，鼻子都快蹬上天了。

   隕石原本還沉浸在剛剛的自褒裡，轉頭一對上太陽那情緒複雜的表情，不禁愣住了。

   「公主為什麼這樣看我。」

   「沒什麼。」

   「可是你滿臉嫌棄欸。」

   「沒有，我就只是在想怎麼有你這麼機車的人，幹嘛沒事喜歡把人耍的團團轉。」

   「耍?我很少耍人啦，我只是喜歡跟大家一起玩。」

   「玩弄別人感情不算玩。」

   「怎麼感覺公主不太喜歡我?」

   「也不是…」

   隕石對著太陽造作的眨了眨眼，原本是想裝無辜，沒想到倒裝的像個演技二流的蠢蛋。

   「算了，我真的滿討厭你的。」

   「喔，有意思，原因說來聽聽。」

   「我討厭你這種裝模作樣的人。」太陽撐著下巴，蹲在地上斜瞪著隕石。

   「那是因為碧落願意跟你好，我才願意理你的。」

   「我唯一的底線是碧落，你如果欺負她的話，我會生氣的。」

   「怎麼這麼可怕，我又不會把捲毛吃掉。」

   「天曉得，你那麼奇怪。」

   「哈哈哈哈，這評價真的很有趣啊。」

   「呿。」太陽不耐煩的翻了個白眼，他只要看到隕石浪蕩不羈的樣子，心裡就窩火。

   「那你，打算怎麼對浪痕?」

   「我不會答應的。」

   「哇，這麼肯定。」

   「現在不是談戀愛的時候，我要讀書。」

   「不覺得偶爾搞點讀書以外的事情也挺好的嗎?」

   「不覺得。」

   「那你為什麼要加田徑隊呢?」隕石的聲音混雜未成熟的低沉與尚稚嫩的高音，那樣的音色交互形成了一種迥異的壓迫感。

   「只是社團積分的話，也沒必要這麼認真是吧。」隕石嘴角彎著一種了然的微笑，靜靜的看向太陽。

   「所以我討厭你。」太陽嘆氣道。

   「知道了就不要再說了。」

   「遵命。」

   兩人的沉默逐漸蔓延，隕石低下頭，似乎在思索什麼。

   「什麼都能輕易地說出來，也許是一件很舒心的事情吧。」

   「這就是浪痕好的地方。」隕石聳聳肩膀，露出了一個無可奈何的微笑。

   太陽聽著隕石的話沒有出聲，只是歪著腦袋，靜靜的看著石階的陰影，一點一點被金色的日光吞吃。

   四人隨後又玩了好幾個設施，玫瑰幾乎把酸梅給全嗑完了，成功達成一趟旅程落跑拉屎四次的成就。

   距離離園時間還有一個小時，太陽的電話卻突然響了起來。

   「喂?」

   「啊，太陽，我是碧落。」

   「怎麼了嗎?」

   「我好像有點迷路了。可是地圖我又看不太懂，想問問你們。」

   「天啊，你現在在哪裡?」

   「恩…四周有很多…紅鶴?」

   「等等我看看…天啊，你在園區的底端欸，你怎麼跑這麼遠的!」

   「我也不知道，就不知不覺人已經在這裡了…」

   「我現在去找你吧，你在原地不要動!」

   「真的很抱歉…」

   太陽掛斷了電話，急忙忙的收起書包。

   「碧落說他迷路了，我現在去接她。」

   「迷路?不是有園區地圖嗎?」

   「園區太大，她跑到地圖底端那裏了。」

   「哇靠，她是輪椅賽跑選手是不是。」玫瑰嘴裡的水被嚇得差點全吐出來。

   「反正還有點時間，讓我去找吧。」隕石一把拎起書包，甩到肩膀上。

   「你又不知道路，怎麼帶她回來，只剩一個小時欸。」太陽見隕石興致勃勃的樣子，瞬間感到強烈的不安。

   「交給我啦，老子知道的捷徑可多了。」隕石一個華麗的轉身，差點撞到一旁含著棒棒糖的小男孩，太陽話還沒說完，他已經三步併作兩步溜得老遠了。

   「這死小子又想要幹嘛!」太陽抓起書包就要往前跑，卻被玫瑰一把攔住。

   「等一下等一下。」玫瑰瞟了一眼浪痕，用力眨眨眼。

   「整組人都去找太花時間了，浪痕走那麼慢跟不上的啦。」

   「可是…」

   「啊啊啊幹，我現在肚子超痛的，我要去廁所，太陽你在這邊陪浪痕啦，你要放他一個路痴亂跑，等等集合會被老師罵的。」玫瑰說完，假模假樣的抱著肚子往廁所跑去。

   隕石跟玫瑰一下消失在視野裡，太陽無奈地垂下肩膀，走到了露天座位區。

   「唉，算了，我們在這邊等他們吧。」

   「好…。」浪痕屁顛屁顛的跟上太陽。

   午後的遊樂園掛上了漸層的雲彩，清淡的藍色滲染了暮色的寂寥，園區裡輕鬆的音符映襯著離園的不捨。

   太陽靠在椅子上，頓時有點尷尬。

   「為什麼非得是我尷尬。」

太陽有些氣惱，明明是這傢伙自作主張告白的，這種時候剩下兩人獨處，他自己卻樂呵呵的在翻相機照片。

   絢爛的天空顏色輕輕畫在浪痕的側臉，這是她第一次仔細端詳浪痕的臉，其實他的輪廓線算得上深邃，一雙大眼睛眼尾上鉤，配上雜褐色的中長髮，就像一隻深山裡跑出來的小狐狸。

   像浪痕這樣的長相，在國中女孩子間還是很吃香的，雖然不是頂尖，但配上那身高，也夠資格當個校草了。

   「這樣的話，也沒有必要非喜歡我不可吧。」太陽嘟著嘴在心裡嘀咕。

    浪痕一把頭轉過來，剛好就碰上了太陽這淘氣的小表情。

   「太陽?你怎麼了嗎?」

   「啊，沒什麼。」太陽縮了縮脖子，好像這樣就可以掩飾她剛剛對浪痕的打量。

   「找到了，太陽，你看!」浪痕笑著轉動相機的按鍵，把整台機子挪到了太陽面前。

   那是一張太陽跟玫瑰的合照，那時候玫瑰點的冰淇淋才剛咬了一口，便整坨融到了地上，照片裡的太陽笑得合不攏嘴，髮絲隨著動作在空中輕舞。

   「雖然很想幫你拍獨照，可是不知道你會不會不喜歡被拍獨照，就只拍了合照。」浪痕小小聲的解釋，不敢正眼看太陽一眼。

   「不過我還是拍到了一張，不好意思那時候來不及跟你說，你願意看看嗎?」

   「…好啊。」

   浪痕很快翻出了太陽今天唯一的獨照。

   湛藍的天空像一片天際上的海灣，那時候太陽剛玩完海盜船，臉頰泛紅，掛著一個孩子氣的笑容，強勁的日光反照她晶瑩的眼珠子，凝結了那個瞬間所有的歡欣。

   「我好像很久沒這樣笑過了。」太陽不自覺的說出口。

   「這張照片能洗給我嗎?」

   雖然是很細微的音量，但還是被浪痕聽得清清楚楚。

   「沒問題!洗一百張也沒有問題的!」

   「哈哈哈哈，一百張太多了啦。」撇

見浪痕那狂喜又慌張的表情，她忍不住笑出聲音。

   「抱歉抱歉，我太高興了。」浪痕有些不知所措，緊張的扯了扯頭髮。

   「你…會介意我以後還幫你拍照嗎?拍之前我都會跟你說的!」

   「恩，好啊。你拍的是還行啦。」太陽聳聳肩膀，她總覺得心情沒那麼悶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難得玩了一天，總覺得肩膀上的重量輕鬆許多。

   「…我今天過得很開心，抱歉讓你們跟著我東跑西跑。」太陽抬起頭，眼光閃爍的看向浪痕。

   「不會啦!我也玩得很開心!真的!」浪痕趕緊用力揮了揮手。

   「真的謝謝你們。」太陽看著滿臉紅霞的浪痕，嘴角還是失守，輕易笑出一彎新月。

   「是說，你不覺得這張照片有什麼特別的嗎?」太陽邊笑邊看著相機裡的相片，突然定格了下來。

   「特別?我看看…欸?欸欸欸欸——」

   那張是四人在雲霄飛車前的自拍，照片後面車子剛好停了下來。

   上面竟然是雙手舉高，笑得無比開心的蔓蒂老師。

   碧落感覺眼前的紅鶴逐漸糊成一團紅龜粿，也不知道在原地等了多久，喚醒她的是一道清爽的男聲。

   「哈囉，捲毛。」

   碧落轉身就看見信步走來的隕石，她四處張望卻沒有看見太陽的身影。

   「怎麼是你?」

   「畢竟我是地圖的二創作者?」隕石看著輪椅上的碧落，露出一個自信滿滿的微笑。

   今天早上離開大夥前，隕石鬧著把碧落的髮飾給抽走。

   「喂!你又來!」碧落嘟著嘴出手，無奈坐在輪椅上搶不回髮飾。

   「不急不急，我派個任務給你。」隕石說完，從後背包抽處一份遊樂園地圖。

   「這什麼?」

   「現在開始你就不是碧落了，你是藍色捲毛探險家。」

   「…聽起來滿笨的，可以換一個嗎?」

   「那紅色捲毛探險家?」

   「算了，你繼續說。」

   「這是我給你的藏寶地圖，你按著走就會找到大寶物了。」

   碧落狐疑地接過那捲皺皺的地圖，等四人都走遠了，才翻開紙頁。

   裏頭歪歪扭扭用紅筆圈起了好幾個地點，仔細一看旁邊還附贈了一些解說文字。

   「長頸鹿咖啡館…甜甜圈很好吃?」碧落把鼻子湊到了地圖前，認真對比過每個地點。

   竟然剛好都是坐輪椅也可以去的設施。

   碧落恍然大悟之後，頓時覺得心臟遲遲的狂躁起來，嘴角不受控制的往上爬縮。她仰起脖子看著朝氣蓬勃的日光。

   如果說運動會的鳳凰是沁著水珠的甜梨，那這張地圖就是一塊軟甜黏膩的焦糖布丁。

   她繞著地圖，一路從咖啡廳滑到紀念品小屋，又一路滑到觀景台，最後落腳在動物園區。等她把大象跟山羊都看了個遍，終於走到被畫上小王冠的紅鶴湖。

   「哪裡來的寶物?」她吃力推著輪椅滑了個圈，什麼也沒看到，只好把地圖摸出來，看了十幾分鐘才在王冠下面找到一行小字:

   「使用金手指按下電話，等候片刻解鎖最終寶物。」

   「所以是要我打給他?」碧落猶豫了幾分鐘，從書包裡挪出了手機，手指快速點到隕石的號碼上面，剛要按撥通又遲疑下來。

   「直接打給他好奇怪。還是其實不奇怪?不不不，反正他們都在一起，打給太陽好了。」

   繞了一大圈，結果最後來的還是隕石。

   「離集合還剩不到一個小時欸，趕快把髮飾給我。」

   「nonono，寶物怎麼會是這麼普通的東西。」

   「那是什麼?」

   「嘛，其實我還沒想。」

   「還沒想?」

   「最主要我先發現了一個問題。」隕石伸出手搔了搔頭髮。

   「你滑到這裡大概來不及再滑回去，滑是滑得到但是會累死。」

   「這傢伙是蠢嗎?這不是一開始就要想到的問題嘛?」碧落兩眼發直的看著隕石。

   「好啦，我們來抄捷徑吧。」

隕石話音剛落，一把抄起了輪椅的推桿，往動物園區的上坡路去。

   不到十分鐘的路程，纜車運輸站的牌子閃現在碧落的眼眶。

   「你竟然還有這一招啊。」五顏六色的纜車正在輪轉不停，碧落緊張的看了看手錶。

   「你有沒有算過時間啊?這裡可以到大門那邊嗎?」

   「安啦，保證可以。」

   「那時間呢?時間來得及嗎?」

   「時間管他去死。」

   「…蛤?」

   隕石一聲輕笑，轉眼就把碧落連人帶車送上了纜車。

   車門應聲關上，失重的飄浮感在空氣中蔓延。

   晴光靜好的日子，連綠樹都像是瀲灩的花色。映襯著園區裡渺小移動的人形、大藍大紫的樂園漆色，這裡就像遺世獨立的小小夢幻島。

   「好快啊，感覺還沒有逛透這裡呢。」碧落目不轉睛的看著窗景，低聲說。

   「我也感覺好快啊。」隕石放鬆的斜坐在車椅上，帶著麥仔色澤的暖陽暈染著他的輪廓。

   「你怎麼會想到要給我畫地圖。」碧落側過臉頰，小聲道。

   「很花時間吧。」

   「嘛，也還好，搜尋一下嬰兒車方便去的地方就好了。」

   「…我是嬰兒嗎?」

   「哈哈哈哈。」隕石的笑聲裡沒有顏色，像一道清澈的涼風，從鬢髮邊掠過。

   「你怎麼料到我想一個人跑?」

   「我也不知道，直覺。」

   「…總覺得，你總是可以輕易看穿我。」

   「可是我卻好像都不瞭解你。」透氣口裡偷溜進來的風，順著碧落輕揚的髮絲。

   「你為什麼會需要了解我?」

   「我把你當作朋友啊。」

   「朋友就一定要互相了解嗎?」

   「就…總覺得不能只有我一個人在空開心吧，有點心虛。」碧落抬眼，用眼底的青空倒映隕石那雙望不到底的眼睛。

   「可能只是希望你也真的很開心。」碧落輕嘆了口氣。

   窗外的雲彩沒有說話，卻又好像在竊竊私語。

   「…不知道。你把這些話忘了吧。我也不知道我在說什麼。」碧落鬆懈下肩膀，沉默下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隕石悄悄的轉過了臉，正面望向她，嘴角似是笑意，又細微得像是沒有。

  「以前啊，我常常看這種顏色的天空。」隕石伸出食指，指著窗外帶著暮色泛黃的天際。

   「在學校的魚池，等我哥的時候，一個人一直看。幾個小時裡，天空就能有好幾種顏色。那時候覺得真是漂亮啊。」

   碧落長久的凝視著隕石，擾動的風因為急促的鼻息變得黏稠。

   「現在你也能一起看，挺好的。」他又撇過了頭看向窗外，用一種針尖刺在毛髮表面的語氣，沉靜地說。

   「如果時間能暫時停止就好了。」

   碧落至今仍然記得那天天空的顏色。

   想問出口的事情突然都寂靜下來。

   他的身影是暮光下一抹冷刺的影。

   那樣的形影，有孤獨的聲音。

   她捏緊了手心，有一種擁抱他的衝動。可是她只能縮了縮手指，任憑時而縮短時而遠放的距離，在無聲中，角力拉扯。

◎清朗的話:

生活裡總是有好多的無奈。

無奈得讓人想哭也哭不出來。

可以的話希望很快能朋友去遊樂園。

努力再笑起來吧。

要真誠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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