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我们“永不知足”,和如何在洪流中对抗
最近一期大西洋月刊的封面文章是 Arthur Brooks 写的 The Satisfaction Trap(“满意的陷阱”)。
这篇文章是讲我们是如何陷入“永不知足”的陷阱的,以及都有些什么方法可以对抗它。之所以说是对抗,是因为我们的生物性要求我们这样“永不知足”。倒不是因为(或者完全因为)我们的祖先生活在不平稳的环境中,所以我们的基因总是在“寻求更多”,而是因为我们的身体一直在保持“稳态”。
我们的身体积极地控制着一个稳定的体温,维持着体内的氧气、水分、盐分、糖分等——把这个概念放大一点看,就是“任何一个生命系统都在尽力地维持着它的稳定状态”。所以一个极端的例子是,当你摄入某种能带给你极度兴奋感的物质时,第一口可能让你舒畅无比,但是大脑同时就将这看作对稳态的一次攻击,于是开始对抗这种舒畅的感觉,你也就再也无法得到第一口的感觉,你便会想要更多。
我们知道,很多物质都是刺激了多巴胺的分泌给人带来兴奋感的,而在这个例子中,随着大脑逐渐习惯因为外界刺激产生的多巴胺,它便开始减少自己正常的产量,使得只有依靠刺激才能有“正常”的感觉。于是便有了上瘾。
虽然这是个极端的例子,我们也并不都对某种药物或者酒精上瘾,但是这解释了我们如今生活在一个“不知足”的世界中——仔细想想,我们都有过因为拥有一个新物件而产生兴奋的时刻,但是这样的兴奋并不长久(比如我对一些科技产品关心有加);或者当我们把自己的价值建立在所谓的成功——金钱、权力和特权上的时候,最开始我们觉得棒极了,接下来我们在做的只是继续维持,避免糟糕的感受而已。(经济学上这个东西大概叫做边际效益递减?)
这篇文章带给我很多新的视角和思考,但是我从中带走的最大的东西倒不是如何修身养性。
他提到在一次台北故宫博物院的旅途中,导游跟他说东方和西方对艺术的思考的不同之处:东方认为艺术已经在那里,艺术家所做只是将艺术显现出来,如将玉坯子打磨成大佛;而西方认为艺术是从零创作的,比如在一张白纸上堆砌而成。(当然他也说,这个东方西方的论述并不是一定严谨的,比如米开朗琪罗就说过类似的话)。
由此他做出一些观察:在西方传统智慧中成就来源于这一生的积累:名望、金钱、所获得的物品——如今这可能是世界主流的思维方式——而东方的传统智慧里成就来源于自己,它已经在那了,你要做的是减法,是把多余的东西一点点去除掉到最后显现出真实的自己的过程。
所以他总结出,幸福不是我得到所有想要的东西,幸福等于我有的除以我想要的。如上文所说,“我有的”是个无底洞,“拥有”也少有地带给过我们长久的快乐。所以寻求幸福的更佳路径是减少“我想要的”。
Satisfaction = what you have ÷ what you want
其实仔细想想,我自己时不时会想起的、那些能带给我长久愉悦的瞬间,都是一些不值一提、转瞬即逝的瞬间,我从未回想起得到一件新物品或者一个新头衔的时刻。
而阅读这篇文章,特别是当他提到他在台北的旅途经历时,我忽然对自己身处的行业有一些想法:在广告,或者各式宣传中,我们默认的方式似乎也是“做加法”。用各种绚丽的语言和元素堆砌让人应接不暇的内容,似乎这样就能显示“好”。这是一种堆砌的创作。
而当我在为纪录片或者播客做采访的时候,或者跟讲者准备演讲的时候,我很不愿意去强加内容,或是将我想象的词句放进对方口中。我会从他们告诉我的内容里寻找脉络。比如准备演讲让我觉得最有成就感的时刻是,当我将对方说给我听的话去掉一些边角说回给 Ta 听,对方眼中流露出的惊喜的时候。这是一种雕琢的创作。(不是在给自己贴金,只是在这篇文章中找到了过去这么做的“合理性”!)
放大来看,我觉得广告、宣传和所有的沟通都是,我们面临两个选择:要么投入到堆砌的洪流中去,别人把一说成十,我就只能把一说成百才能赚取多一点点眼球(因为“稳态”已经改变);要么就真的将一做到十,然后把十雕琢雕琢,把中间值得说的、能对别人产生价值的东西分享出去。
事实是,我们到目前为止已经选择了前者,也正在稳态的底线上刷新记录,但我们知道这样只会走向毁灭——就像一个上瘾的身体不断摄入,到某个瞬间身体会决定保持一个永久的稳态。在那之前,我们还有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