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警察的拉锯战 -- 来自国内女权行动者的分享
本文为嘉宾分享摘要节选。
Q:可以跟我们分享一下你在看守所内的经历么?
我在里面唯唯诺诺很害怕,有一次看见一个女孩对着预审警察大喊操你全家。警察也对着她大喊操你妈。我看了非常震惊,感到有了一点力量,觉得即使你是一条在别人砧板上的鱼,生命掌握在别人的手中,你还是可以在这种权力关系里反转你的位置,表达你的不满。我看着这个女孩就觉得没有那么害怕和痛苦了。
Q:当时对你的声援是怎么样的呢?
国家机器不可能在你被关着的时候用外面的人的表现来给你定更多罪。这是他们无法做到的。我知道一直以来很多人会担忧在外面声援会不会对里面的人不好,我希望传达这样一种信息:一来从可行性上,警察无法因为外面的人做了什么而对里面的人有更差的对待或者定更重的罪。逻辑上就不可能,也无法写到各种文件里去。二来声援的好处:让国家机器知道我们是有人时刻关注的,不可以随意虐待和处置,这样我们在里面的境况会好一点。声援不会说让你本来会被定的罪更重,但是不会带来更差的结果。而且是组织锻炼社群的机会。
Q: 怎么应对警察和声援其实是一个很复杂的事情,每个人主观的判断是不一样的。你可以分享一下你为被捕者发声奔走的经历吗?
每个案子都有声援的窗口期。抓住窗口期很重要,因为它很短,但是很有潜力。这个窗口期就是你主动出击的时候。你不是被动地等待警察做每一个步骤的,我们有自己的主动性,可以有自己的计划和节奏去做一些事情达到我们的目的。
窗口期的行动,两个方面。针对案件流程的行动和针对组织声援做的行动。
声援行动必须有源源不断的素材去带动媒体的关注。如果只是寄明信片,行动无法往前进行。必须有新的行动推动。这些行动要有在场的元素,要夺人眼球,要有行动主义的刺激感,才能成为可传播的素材。后来行动的窗口被关闭了。所有的伙伴都有被找,被逼迁。警察秋后算账,情况越来越差,还有警察强迫要求伙伴说被捕者的声援团队的组织者联系方式,还被打了,但这是一个误会,他们认错人了。很多小伙伴都不能住在【某个城市】了。这是行动的代价。我们都预料到会有代价,但是我的行动者伙伴们还是在评估代价后投入这个声援。一来是道义上应该的声援,二来是撑住正在收缩的空间,三来是锻炼社群和组织能力。
即使声援的窗口关闭了,我们还不可以停。虽然警察说你们要停止这个行动,不然所有人就要被拘留。我当时的评估是:我自己个人,还可以做点什么。所有的关注都不是无中生有的,都需要有目标地有设计有阐述地进行。而且要保持关注和有社会运动的意义,就必须同时进行其他的行动,支援其他行动。不然就只是单纯的个人的生活。在整个声援的过程中,其实是需要声援的人不断的进行尝试、评估和尝试的。
声援的过程可能会听到很多不请自来的意见和建议。我的态度是,不干活的人没有资格提意见。有的人会来找我说,你太软弱了你应该去派出所露营不走。有的人又会说你这么大闹对他们里面的人更糟糕。指指点点是容易的,干活是难的,只要干活就一定会有弱点和纰漏,但是不干活就什么都没有,干干净净。所以我会识别哪些建议和意见是有效的、有经验的、可行的。那些只是对方在把自己的焦虑放在我头上而已, 我会忽略它。
Q: 在这过去几年里,平时的日常生活中又遇到过怎么样的警察骚扰呢?可以和我们分享一下你是怎么生活中去准备自己、应对与警察的拉锯战的呢?
监视居住不是在家里居住。很多人误解。监视居住是像黑监狱一样的东西。可能是一些度假村里面的一栋楼。有人24小时看着你,有的会虐待。因为没有摄像头。在看守所反而是比较安全的。如果你听到你的伙伴或者你关注的人被监视居住的话,不要松懈以为没事了。
缓刑不等于没事、重获自由。有些案子是秘密开庭的,是在比如家属存钱的时候发现存不进去,才开始怀疑被捕者的状态是怎么样。最后找了很多人来问,才知道取保候审了。警察收走了判决书,家属和本人都没有access。出来之后就被安排了住所,并不让家属去看。
我们不完全是被动的、无法掌握自己命运的,在很差的情况下我们也可以尝试找到自己的筹码。找到自己应对警察的方法,需要不停尝试。我发现不能扮演别人,别人的经验都只是参考,你要做自己,在最大限度不透露信息的前提下做自己。因为那样才是最安全、最逻辑顺畅的。不然你会很别扭,对方会看得出来你的情绪。跟警察对峙是一个高度集中的事情,要给自己找点乐子。保持我是一个独立的人,而不是他们可以随手捏死的一个小动物的状态。这种幽默是帮助我自己维持某种平衡的方法。但也许其他人可以找到别的方法。如果不能避免和警察打交道,可以鼓励大家多做一些这样的观察和尝试。
可以注意有一些问话是没有严重后果的,只是他们的日常任务。还有一次日常谈话,我们根本不care对方在说什么。警察会跟我说一些垃圾话,我也会回一些垃圾话。经历多了,就会知道哪些场景可以彼此说垃圾话,就会了解其实没有那么吓人(如果不是做笔录的话)。
和警察拉锯是没有终点的,而且我们的目的也不是要战胜警察,因为实际上你们的力量就是悬殊的。我们要做的是,找到方式去应对,和生存下来。
Q:有很多人可能在受到警察骚扰后会选择尽可能地少出现和少联系一起做事的小伙伴,你有过这样的时期么?你是怎么看待这样的应对方式的呢?
过去几年里,我的确少联系了很多人。一来是我想少用微信,在群里即使说生活化的信息,但偶尔也不可避免。所以就不用微信。但安全软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用。实践上少联系了很多人。但是后来有一次听到一个搞劳工进去了好几次的大哥说,进去之前觉得虽然也遭遇了很多问题,觉得大家在一起,无论如何社群会在,但这次出来之后就很绝望,大家都散掉了,微信上不联系,安全软件上也很少说话,更别提见面。因为大家很害怕联系会让警察骚扰。“其实我们联系一下,问候一下其实不会怎么样” 我们只是想和好朋友聊聊天。其实大家来找我玩一下,也没关系,大不了就是被警察找一下喝茶而已。”
我听到很感慨,也很惭愧,几年的监控也让我失去了和很多人去联系的日常和能力。其实社群之间的联系,不是自然而然发生的,是需要有人付出精力和时间去组织和维系的。尤其是在高压的情况下,如果没有人这样做,那这样的社群就会真的散掉了。听了这个之后,我就决定,如果大家都有一个共识,如果被警察喝茶没关系的话,那我们就可以保持继续联系。我听过例子是情侣被找后,十年的情感就断开了。有一些风险是你是可以承担的,他不会弄死你的。为了维持我们和伙伴之间的联系,而这个代价是喝茶的话,这个代价是可以承担的。
其实我自己也是一个过分忧虑的人,会夸大很多恐惧,但是这是一个过程,如果你不想一辈子都做一个神经兮兮的生活在恐惧里的人,学习怎么在这个过程里怎么和这个恐惧相处。
还有怎样应对风险。最重要的是不要把恐惧转介到别的伙伴头上。如果觉得很害怕,可以暂时离开运动,但是不需要去指责别人你哪里哪里安全做的不好。因为只有在干活的人才知道怎样评估自己的工作,只有在实际工作中才能知道那些东西会有哪些风险。最糟糕的伙伴就是自己幻想出来一大堆危机,然后用这些幻想来逼迫其他伙伴停止做某事。而且夸大化危机的话其实没有办法为它作准备,那样其实是更危险的。比如前面提过的觉得很多信息都很敏感,就一点都不愿意和伙伴分享和商量,最后自己反而失去了了解各种经验的渠道,最后是自己吃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