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朱

我第一次生吃海蛎子，是在小朱的聚会。小朱说，你尝尝，就这么吃，不用涮，蘸点辣根儿。我吃了一口，我记得回去的路上、晚上躺在床上、第二天醒来，嘴里好像总有那份咸腥粘腻。我和小朱都是毕业来大连闯荡的黑龙江人，回忆那一晚小朱给我推销生吃海蛎子的场景，好像他更适合留在大连，而那晚的主题是送别小朱，他决定回老家了。

那晚不免有些伤感，但那时年轻的我，还体会不到什么是人生无奈，我把小朱的离开更多的归因成能力和闯劲儿不足。我在心里想，我是不会回去的，我一定可以留下来。那个月我终于开单了，拿到提成时兴奋不已，我领着女朋友吃了一顿“豪享来”牛排，39.9元，一份牛排，一杯红茶，一份沙拉，那是我们第一次吃“西餐”，至少是我们以为的西餐。吃过牛排，我把欠同学的债都还了，接着我发现，我又没钱了。我辗转了很多职业，算是不用欠债了，下一步就是努力赚钱买房子，和女朋友结婚。那时候，加班努力在我的认知里还等同于追求成功。偶然加班的时候，和小朱在QQ上聊了几句，小朱说回去也没什么干的，老婆在家接了几个学生，补习英语，他没有什么事可做，打打下手。我认为那不是长久之计，我的女朋友是英语系毕业，所以我对小朱女朋友的英语水平有些了解。

后来我和女朋友攒够了首付的钱，买了一套很小的房子，这掏光了我们全部的积蓄，我用信用卡透支付了装修款和购买家电的费用，努力上班还债、还贷。就这么过了两年，偶然的一天，和小朱聊起微信，我问他最近怎么样，在做什么。小朱说最近很忙，他和老婆的英语学校要搬到一个独立的大院子的三层楼，开业的那天县里的书记要去参观。

从那以后，我时常会想起给小朱送行的那顿饭，那天我暗下的留在大连的决心。我用一座城市、一所房子、一辆车子把自己栓住，像一头拉磨的驴，离不开朝九晚六，离不开每个月的贷款，离不开一份工作。我确实留下了，但我既不敢停下来，也没办法走得更高。我开始明白人是有极限的，渐渐地怀疑努力和赚钱之间是否有必然关系。

现在我也可以生吃海蛎子了，也会和外地的朋友讲解这一大连吃法。但我还是喜欢做熟了吃，因为生海蛎子的咸腥一旦在口腔里漫延开，我就会想起小朱。我想他可能开着他的奔驰车，又不知道去哪玩了。他可能在某个城市，这次不是打工，而是旅行，他吃着某种当地食物，和朋友推荐着，像当年他用筷子夹起海蛎子说，你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