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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煎小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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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富士康“拧螺丝”,下班兼职摆地摊

香煎小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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稳定的女工,流转的生活。

本文于2024年4月28日首发于青年志Youthology

我第一次认识李木子,是在一个跟拍采访她的视频里,标题叫《富士康里的深圳女孩:下班之后只想搞钱,再苦再累也不怕》。视频里,她留着齐肩的黑色短发,身材清瘦,穿着一件蓝紫色的刺绣旗袍,到快递点去取自己进的货——辣条。

这批货有三四个大箱,她把比自己大好几倍的快递箱搬运上电动车,再走楼梯搬进自己的住所。她住在五层楼,搬运的时候箱子跌落过几回,但坚持不要人帮忙。

后来我在一个播客节目里听到了她更完整的故事。你当然可以很轻易地想象她的画像:来自农村的流动女工,年轻妈妈,干过很多份工,不辞辛苦地上夜班,因为熬夜免疫力下降患了白癜风,她去卖辣条、送外卖、拍视频,尝试每一条可能赚钱的路,在焦虑的工作之外也有一些自己的爱好,这些就是她作为一个“普通打工人”的日常。

但我为什么要写她的故事?这是了解和接触她时,一直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的问题。因为她是流动女工吗?因为她有与众不同的故事脚本吗?

木子写的书法

刚刚了解木子的时候,我一度想要在她身上找到一些独特的气质,所以刚走进她家的时候,墙上挂着的那些她写的书法练习纸,很快吸引了我的目光。但跟她聊了两次天之后,我才意识到自己身上那种想要去发现些什么的傲慢。

我想起自己曾读到法国作家安妮·埃尔诺在《写作是一把刀》中分享自己的写作时讲,她写自己的故事,并不是觉得自己的经历有多特别,“我跟所有人一样,用一种独特的方式经历事情,不过我想用普遍的方式来书写这些事情……我希望我的一生成为某种可以被感知的和具有普遍性的东西,我希望自己完全溶解在人们的思想和生活中。”

我想,想要接近和书写辣条妹,也是因为她独特而普遍,她或许只是我们身边会出现的任何一个普通女性,但是写一个普通女性的故事,就是写我们所有人的故事。

有机会和她联系上的时候,我有些惶恐,她对我来说,是生命经验完全不一样的人——在富士康打工,下班了兼职卖辣条。不知道要以什么样的方式跟她开启对话才好,但在见到她的时候,一切就如此自然发生了。

文 | 海拉鲁大鹿

编辑 | Sharon

00 碰面

深圳初秋的晚上,我和李木子约好在她下班时相见。

她在富士康工作,同时经营着自己的视频账号“辣条妹小木子”,在上面分享自己的工作和生活日常,每天晚上,如果没什么事,她就会上线直播和粉丝聊天。

从龙华汽车站出发,我打算按照导航骑共享单车到富士康门口,没想到自己低估了路况的复杂性。十字路口,人群和非机动车以随机的姿态交错在一起,在斑马线的这一端等待红灯变绿,并不平坦的道路加大了骑车的难度,我在每个拥挤的路口找到一条绕开人群和车的路,非常卖力地骑上几个上坡,才到达了富士康门口。

富士康门口下班的人群和摊贩

我在木子的视频里看过下班高峰时富士康门口的人流。这是一个T字形的路口,蓝色、三维立体的“Foxconn”几个大字站立在路口交汇处,向右则是工人们进出富士康的大门,地上立着许多闸门,看起来很像一个高速公路的收费站,每天上下班时,工人们需要在这里刷脸进出。

富士康大门

晚上7点左右,我正拿着手机拍这个路口,陆陆续续有工人们骑着车或步行下班。余光看到一个骑着电动车的人在朝我这边看,我认出那是木子,她戴着头盔,长长的头发简单地束成了低马尾,穿着素净的夹克。于是走上前去,后座上她的同事下了车,她招呼我上车。

我坐在木子的电动车后座,跟着她去附近一家自选称重的餐厅吃饭,她告诉我这是她最近新发现的店,我们各自拿了一些菜,人均差不多10块钱。

吃完饭以后,我又坐上木子的后座,请她载我去她家看看。

01 未知电量

走到一半,电动车在爬坡的时候,逐渐动力不足。木子说因为这辆车的电量显示功能坏了,所以每次她都只能估计它的电量,不知道没电会在什么时候到来。于是我们改成推着车走回去。

木子的电动车 ©辣条妹小木子

这辆车是她从别人那里二手买来的,车后有一个类似外卖箱的泡沫箱,上面贴着一张A4纸,用黑色水笔写着“卖辣条”三个字,在路上行驶的时候,常常会被路人好奇地读出来。

这辆车见证过她的很多个夜晚。“卖辣条”是她在晚上下班后曾经做过的兼职之一,也是她的网名“辣条妹小木子”的由来。

木子摆摊买辣条 ©辣条妹小木子

因为小时候喜欢吃辣条,但在外地买不到小时候吃的那种,她想起了兴起过的地摊经济,想着也可以自己在深圳摆摊卖辣条,卖不完就自己吃。辣条从湖南平江进货,每天,木子白天在厂里流水线打螺丝,晚上下班后就装满一整箱辣条赶往附近的龙华天桥摆摊,同时开直播和网友们说说话,一直到十一二点收摊。

回家洗漱完,一两点睡觉,第二天,她又得7点起床去厂里上班。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段时间,一开始生意还不错,一个月能卖1000块左右,还有一些粉丝看了直播会来线下买,给她捧场。

后来生意渐渐不行了,这个装辣条的箱子又成为了外卖箱。

木子用视频记录自己送外卖的日子 ©辣条妹小木子

木子利用下班时间送外卖,一开始让同事带着自己跑,第一天跑了三个多小时,接了9单,赚了46块钱,晚上11点收工,回家还要骑半小时的车。她在视频里讲述自己这一天的体验:很多商家都很难找,导航也找不到,还不小心被车撞到了。她眼睛里含着泪,对着镜头说:“累得我现在都想蹲在这里哭一场了。”

第二天,这辆“薛定谔”电量的电动车在送最后一单的半路上没电了,剩下3公里的路程木子只能扫了一辆共享单车去送,险些超时。送完回到停电动车的位置时已经11点多,她找了个小店帮忙充电,又等了半个小时,才骑车回家。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十几天,一共赚到了552块钱,但还要扣去被车撞花的200元检查费。直到她换班上夜班——夜班一般从晚上8点开始,到第二天一早7点——白天的时间得用来补觉,她就没有再去送外卖了。

02 进厂

木子家的楼道

木子的出租屋在一个城中村,楼下停满了正在充电的电动车。最开始我说想去她家的时候,她有点犹豫,说家里没地方可坐。她的房间大约十几平米:一张上下床,一个小方桌,一张靠椅,一个小厨房和卫生间,就是全部。每月房租600元,今年涨价到了800。

麻雀虽小,但是足够满足一个人的生活所需。

来富士康之前,木子做过很多工作:服务员、收银、保安、美容美发,进过很多厂——箱包厂、制衣厂、烟花厂、造纸厂,兼职发过传单、分拣快递、做代购。上一份是在一家医院当保安,12小时轮班一次,两班倒,每月工资3700元。

听说富士康工资高,木子就打算辞职来试试机会。富士康分正式工和临时工,临时工的工价更高,但是最多只能做三个月。

2020年木子刚进厂时,是以临时工的身份,工价26元一小时,她在仓库工作,需要把零件和物料搬运、分发到各个产线上。如果每天做10个小时,一天就可以赚260,那时候一个月木子可以到手五六千元。但三个月临时工合约到期之后,只能选择转正或者辞职。

那时候临近年关,木子选择了继续在厂里工作,结果一干就干了三年多。

富士康厂区内 ©辣条妹小木子

厂区特别大,里面有商店、有食堂,还有运动的场地,几乎可以满足所有的生活所需。在厂里打工的男性比女性多得多,“去食堂吃饭一眼望去全是男的”,她告诉我,因为要熬夜上夜班,工作又很辛苦,很多女性都不进厂了,“一般人有路走,就不会选择进厂”。

中途木子不是没有想过要走,她曾经短暂离开过一段时间,“因为部门管控加班”。“管控加班”指的是限制工人们的加班时间,但因为底薪不高,富士康工人大多是依靠加班来赚钱。白班的正常上下班时间是早8点到晚5点,中午休息1小时,但没有人会在5点下班,所有人每天都会加满两小时的加班上限,“只要有班加就加”,到7点才下班。

如果加班时间被限制,相当于能赚的工资变少了。

当时木子的底薪是2650元,每个月的加班时间被限制在了60小时,加班工资按照劳动法的规定来计算:平时加班1.5倍工资,周末2倍工资。木子如果加班超过了时限,厂里就会安排她休息半天。在这个限制之下,税前最多也只能赚四千多元,扣除社保和税之后,到手只剩三千左右。

加班少了,钱就少了。2022年3月,挣不到钱的木子辞职“在家躺了20天”,什么也没干,每天睡醒就吃饭,然后开直播。直播也能带来一些微薄的收入,每天几十块,但不稳定,多的时候能有一百多,少的时候可能就几块钱。

那二十天里,木子觉得“躺着真好”,但也焦虑没有工作的状态。以前工作积累的存款不多,还要每个月往家里打钱,“我觉得天天躺着也不是个办法,就去找工作”,当时正值疫情,她找了一家棉签厂工作,专门生产核酸检测用的棉签。

木子在棉签厂工作 ©辣条妹小木子

那个厂临时招了100多个人,租了两个破房间,拉来了原料就开始投入生产了,主要的工作就是把棉签装进袋子里。“那个老板简直不是人,今天干这么多,明天就要我们干那么多,一天一天地往上加,而且如果他看你干得很慢、干不够产量,就会直接跟你说明天不要来了。”

工资18块钱一个小时,每天干10个小时,也就只有180块。木子干了9天就“跑路”了。离职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她又再次“进厂”回到富士康。这次她进的是质检部门,专门测试手机摄像头,工作内容就是重复把镜头放进机器里检测再拿出来的动作,看摄像头是否是良品,一直工作到现在。

03 偶然的婚姻

木子94年在湖南出生,初中毕业时,家里弟弟妹妹们都还不到十岁,初二之前,她的成绩一直都是班级前十,但初三因为玩手机成绩下滑,没有考上重点高中,加上家里经济拮据,弟弟妹妹还要上学,16岁的时候,她决定放弃学业,跟着父母去浙江的制衣厂打工,踩缝纫机做裙子。之后她又去长沙干了一年服务员。

2013年,木子19岁,当时工作的餐厅倒闭了,有朋友给她介绍了一个对象,湖南岳阳人,在深圳当警察。后来木子就加上了他的QQ,聊了几天,他说可以帮她在深圳找到一个做保安的工作。

当时木子没有工作、无处可去,她觉得当保安还挺酷的,于是就一个人从长沙来到深圳,结果发现对方并非警察,而是保安,但确实给她找到了一份保安工作——在城中村,两班倒,1700元一个月,虽然要上夜班,但是工作内容很轻松,只要坐在保安室就可以。

两个人几乎没有经历过恋爱的过程,因为当时没地方住,对方直接租了一个房子,她也搬了进来。由于同居,木子和男友确认了关系,只不过谁也没有追谁,只是默认在一起。

14年,木子偶然发现自己怀孕。尽管这段感情并不快乐,但因为怀孕,只能考虑结婚,“爸妈也没说什么,就直接让我们结婚去了”。她还没到法定结婚年龄,只能先办婚礼,等满20周岁时,再去领结婚证。

我问她结婚是什么样的心情,她回答:“非常不好的心情。”因为距离比较远,当时妈妈、弟弟和妹妹都没来,只有爸爸和伯母到场,“就这样莫名其妙、稀里糊涂地结婚了”。

木子的床边挂着毛笔和千纸鹤

怀孕之后,丈夫并没有给过木子钱,她也不喜欢主动问人要,木子说当时自己最大的困难是没钱,心情也比较抑郁。很长一段时间里木子都没有再工作,虽然丈夫曾经给她在电子厂找过一个工作,但是焊锡的烟有毒,为了孩子便没有再去。

后来,孩子就这样出生了,带到一岁半时,木子把他交给了奶奶,自己重新在深圳找工作。那是2016年,木子在餐厅做了一年收银工作,结果餐厅倒闭,又去当时生孩子的医院做了一年保安。

和丈夫一起生活的过程中,木子过得并不开心。“我就是因为孩子才跟他结婚,两个人没有什么感情”,丈夫下班以后要么睡觉,要么看电视、打游戏,两个人很少沟通交流,木子也尝试过要求他多陪陪自己,但是并不管用,“他不听,不听就算了,我不是非要跟你在一起,那就离吧。”

04 “做男孩子真好”

三年并不美满的婚姻生活之后,离婚平静地到来,没有争吵,木子提出离婚,丈夫就答应了。

儿子的归属,木子没有争取,虽然很想把孩子带在身边,但是她觉得自己能力有限,“我又没有房,又没有钱,我父母又不可能给我带孩子,我自己带也没有地方住,上学也不知道去哪上”。

儿子现在在老家由他奶奶带着,每个月,木子会打500块钱过去。每次想到因为在外面打工不能总是回去看孩子,她还是会觉得很难过。

平时下班回家,她也会常常和儿子视频,聊聊学校里的生活,或者是催他赶紧刷牙,以免牙被虫蛀了。“你跟他打视频,他也是在玩手机,懒得理你,我就会跟他讲,你好好跟我说话,等会儿再玩行不行?”木子觉得这个年纪的男孩都有一点调皮,但是寒暑假有机会见面的时候,和儿子还是会很亲密地抱抱。

木子形容自己和家里的关系“不好不坏”:“我感觉是我很爱他们,但是他们可能比较爱我弟弟。我觉得他们爱我弟最多,其次是我妹,最后才是我。”

父母会为了弟弟“拼命砸钱”,给他买房买车,为他攒钱娶媳妇做准备,“我就觉得做男孩子真好”。

回忆起小时候,木子十几岁就开始做家务,帮家里做农活,种百合、番薯、玉米、土豆,“什么都要干”,父母出去干活的时候,还要照顾弟弟妹妹。

她记得自己总是因为一些小事挨打,作业没写好,或者家务活没干好,妈妈就会打骂自己。

她不想让儿子也过上这样的生活,“我不想我儿子也老是被打,我就尽量克制自己”。因此,她对孩子的学习都没什么太多的要求,“只要健康快乐地成长就行”,所以总是在电话里提醒儿子刷牙。

05 视频日记

把一盏小台灯连上充电宝,照亮自己,手机放在支架上,这就是直播开始前需要准备的全部。大多数时候,木子站在镜头前,和粉丝纯聊天,粉丝问什么问题,她就回答,偶尔会主动提起一些今天遇到的新鲜事,如果没什么话说,就放放音乐,等别人互动,在收到礼物的时候表达感谢。

木子日常直播

大家的问题大同小异:你多大啦?有对象吗?老家哪里的?工作多久啦?在富士康工资多少钱啊?上不上夜班?这么辛苦为什么不换工作啊?有的问题回答了太多次,她就干脆录一个视频来讲,比如自己是为什么结了婚又离婚。

最开始木子只是在抖音上拍一些十几秒的短视频——“那就是些开着美颜、拍着玩的水视频”。

后来因为听别人说“拍视频能赚钱”,21年的时候,她开始在b站发布一些自己工作和生活的日常,比如厂里上下班的情景、上夜班的日常、赶海的记录。木子的更新频率不算高,每个月三五条,“厂里有什么事我就先拍下来,没什么事就没得拍了”。

她不喜欢先写稿然后再念,因为如果今天写了稿,明天再拿出来看时就会觉得“天呐,都写的什么乱七八糟的”。所以每次录制的时候,她都会即兴说,一小段一小段地录,录完就回看,然后想起什么忘了说的再继续补充。

偶尔还是有人会说她念稿,说她“作假”、“为了火不择手段”,木子觉得这些人很无聊,“有时候又会觉得他们很傻,难道念没念稿子你看不出来吗?”

到目前为止,木子已经更新了146个视频,每条播放都在几千次以上,最高的一条播放量有三十多万。

木子不会在剪辑上花太多的时间,每个视频放进软件里拼拼剪剪,基本上半个小时就剪完了。“我剪视频都很随意的”,她不知道大家为什么爱看自己的视频,但可能是“没有进过厂的人比较好奇,进过厂的人他又觉得,哎,真熟悉。”

她觉得自己以前没什么朋友,但互联网让她认识了很多新的朋友,有一个女粉丝,在她卖辣条的时候还特意跑过来看她,给她买冰淇淋吃。

她现在有两个粉丝群,微信一个,QQ一个,很多人都是和她一样在大城市打工的年轻人,大家在群里聊工作或者吹吹水。木子会把“说话不好听的人”踢出去,现在微信群差不多有90人,QQ群三四十人,大家工作之余在群里聊聊天,“就会显得每天一个人上班下班没那么孤独”。

虽然拍视频只是因为想赚钱才开始做的,但这件事已经逐渐成为了一种记录的习惯,她说,“就好像以前的人写日记一样,如果能活到老的那天,就可以把视频拿出来,看看自己年轻的时候都干了些什么呀”。

06 想去赶海

木子家墙上的书法和“哪吒”

走进木子家,可以看到她在地上铺了可供坐下的泡沫垫,旁边的白墙上,贴着很多书法练习纸,上面大多是一些诗词,字写得很工整。边上有一个手绘的卡通哪吒,那是她在看完电影《哪吒》之后画的。

上下床的上铺垂下来好几串千纸鹤,她在上班“摸鱼”的时候偷偷折了这些,有一次还被领导发现,被批了一通。

千纸鹤的一旁挂着好几支练字用的钢笔和毛笔。木子说自己 18 年时曾交了一个男朋友。因为对方喜欢练习书法,所以自己也养成了这个习惯。虽然已经分手,但他还留下了一本写满手抄诗词的笔记本。

木子自己一个人睡不着,或者是偶尔想到家庭和工作,不太开心的时候,就会翻出笔记本来抄写上面的句子,这可以让她平静下来。每一张纸上都写明了日期和时间,我注意到,好几张下面都写着凌晨4点。

木子在赶海 ©辣条妹小木子

去年五六月的时候,木子第一次去赶海,她可能也没想到这成了后来自己最有热情去做的事。

我问她:“你平时有什么爱好?”

她回答:“赶海。”

“这十几年打工的日子里,有没有让你觉得很开心的事呢?”

“赶海啊。”

“最近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吗?”

“想去赶海。”

起初是有个粉丝跟她推荐,说赶海很好玩,她就在粉丝的介绍下加入了一个赶海群,群里的“队长”会时不时发起组队,由队长开一个多小时的车,带大家去海边。

木子第一次赶海时挖到的海胆 ©辣条妹小木子

第一次到海边那天,下着小雨,他们十几个人一起在海边打着伞挖贝壳,在石头底下找螃蟹,最后收获了半桶螃蟹、半桶螺丝,在旁边的农家乐煮了吃。味道倒是其次,木子心目中,那种快乐在于成就感,“你抓到螃蟹了,你就会觉得很幸福”。

每次提到赶海的时候,木子就会露出那种兴奋又天真的笑容,和聊其他事的时候都不一样。

07 跑路?

2022年5月,木子发过一个视频,标题很长,叫《你们说我努力,又说我摆烂,我不懂,现在的我跟以前的我没有变化没有进步就是摆烂?》,视频里她把美颜关掉,回应了一些不好的评论:

“我16岁就出来打工了,这么多年,干过很多种工作,其实我就只是一个普通的打工人而已,你们不要太苛刻啦,不要对我要求太多。我没有多么努力,但我也没有要摆烂,我也有在好好上班啊,虽然工资不高,只是在厂里上班而已,但是很多人都在厂里上班,也不是只有我一个。虽然说可能厂里没什么出息,但工作嘛总得有人去干是不是?”

木子理想的生活是一份每天工作8小时、每周上5天班的工作,下班可以有多一点时间做自己的事,有时间的话可以去赶海、和同事打羽毛球,去学学广场舞,在家写写字、画画画。

最近木子的手臂做了手术,但偶尔也会出来摆地摊

她跟我说自己再干几个月可能就想跑路了,因为夜班实在伤身体,补贴只有8元,和十年前一样。但她也没想好之后去做什么工作,只是希望自己“活得快乐一点,不要那么焦虑”。

她不考虑再恋爱或者结婚,想着再攒一点钱,以后能在县城靠自己买一套房子,“有一个自己的家”。以前想着回老家买,现在觉得南方的一些小城市也不错,去哪里都可以。

采访结束的第二天,木子就要转上夜班了。她决定当天晚上不睡觉,等到天亮再睡,以便更好地过渡到夜班的节奏。

离开深圳几个月后,我常常在首页看到木子的直播,她已经上了一段时间的夜班,直播的场景由家里改成了工厂的储物柜前,利用休息时间开播,背景中还有几个同事坐在楼梯上休息或玩手机。

她还没有离开富士康,在视频里给大家看自己的工资条,还在纠结要不要跑路,她的焦虑与困惑,还是和每个普通人一样:

“我也挺想辞职的,毕竟老是在厂里上夜班也不是个办法,可是不知道辞职了之后去找什么工作,该去哪里,都快30了,还是这么迷茫,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听说现在工作不好找,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也不知道是先辞职再慢慢找工作,还是找到下一份工作再辞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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