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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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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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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的物质性和生命的非物质性

上周花了一周的时间搬家,到今天总算是全部完成,期间辛苦,自是不必多言。特别是在这雪花漫天的冬天搬家,也是人生中第一次体验。从前很喜欢雪,很喜欢下雪,那是因为没有实实在在生活在大雪的城市过,这次搬家恰好遇上下雪,路上结冰湿滑,一个不小心就会摔倒。同时一路积雪让平常在平地上丝滑的行李箱也变得磕磕绊绊,行动非常困难。而且公交车和地铁车厢的入口处也因为雪化成的水成为了非常危险的区域,试想拖着两个沉重的行李箱上车下车,经过全是水的车门处,难度可想而知。

这是我今年第五次搬家,也一定是今年最后一次搬家了,我也希望是至少近一年最后一次搬家。年初因为租约到期,从瑞典隆德市中心搬到了另一个小镇,火车一个半小时。另一个小镇的房子是独栋别墅,在乡下,家家户户都有车,也都是一大家子住在各自的别墅里,我是镇上唯一一个靠着火车通勤且一个人住的人。在这个小别墅里住了两个月的时间,刚开始很害怕,因为房子太大,我可以观察到的空间有限,对门外的世界有种莫名的恐惧感,特别是晚上,安静的乡下,所有灯关上,浴室传来的滴水声都能成为恐惧的巨大来源。在这里居住的两个月,我一直有种强烈的感受,人在这个庞然大物的地球上,所能占据的空间实在太过狭窄,即使身处别墅,但你所能使用的空间也还是你小小的身体所能及的范围,这次居住体验只告诉我一件事,我不需要如此累赘的生活空间。

第二次搬家是因为小别墅主人要正式出租(我之前只是借住)房子了,我必须又要搬家,于是找到了一处短租的学生公寓,租期一个月。回到隆德,回到学生公寓,不算宽敞的房间让我反倒有了安全感。但这一次,我知道我只会在这里居住一个月,我甚至都没有打开我三个大行李箱中其中一个,所有东西能不用就尽量不用,衣服都还在行李箱里,除了洗漱用品和床上用品,我小心翼翼地不惊动生活。因为厨房是公用的,我为了避免不必要的社交,基本上从未使用过公共厨房,仅凭一个电饭锅就生活了一个月,煮米饭,煮菜都在一口锅里,洗碗就在卫生间搞定。每次出门也非要等到走廊没人的时候迅速离开,整整一个月,生活很局促不安,生怕惊动任何不稳定因素。

第三次搬家是跨国的搬家,从瑞典到挪威奥斯陆。我一个人拖着两个大行李箱,背着书包,提着一个手提袋上路了。离开的那个早上,我6点起床开始打扫房间,我扔掉了很多东西,包括那个亲密伙伴电饭锅,还有很多杂七杂八的零碎物品,比如很多充电器,很多调味品,碗,垃圾桶,电池等等,那些有用却带不走的东西,我都放到了回收站,希望有人能把他们带回家继续使用。10点坐车去火车站,离开的时候,阳光正好洒在刚刚拖干净的地板上,窗外的纯净的蓝天,我就这样告别了这个只住了一个月的房子,告别了生活了两年半的隆德,一个人登上了去奥斯陆的火车。一个人拉着这么多东西跨国搬家并非易事,我在奥斯陆没有认识的朋友,到了新的城市,下了大巴就开始找路,无暇观察这座城市。刚到奥斯陆的落脚点又是一个短期租约的房子,只有一个月,我从这里出发开始窥探奥斯陆这座城市,观察人们的生活。跟上一次短租一样,我没有解封我所有的行李箱。我依旧小心翼翼,尝试不在这里留下太多我生活的痕迹。虽然这次有了自己的厨房,但我只买了盐和糖,就这样靠着炒面和各种酱汁过活了一个月。

第四次搬家,从奥斯陆的一处到另一处,搬家全屏公交车,这一次很轻松,因为东西没有增加,行李箱也不用重新装载,搬家很顺利。搬到的新家是一处学生公寓,有自己的小厨房,环境还不错。于是我开始添置生活用品,锅碗瓢盆,油盐酱醋。慢慢往家里扛东西,椅子,吸尘器,落地灯。。。刚刚开始填满这里的时候,就又突然要搬家了,因为找到了更便宜的房子。于是开始了第五次大雪中的搬家。

洋洋洒洒流水账地记录了这一年五次搬家地经历,直到上周一周时间陆陆续续往新家搬东西,在每一次搬东西的路上,突然多出了很多时间思考,搬家到底在搬什么,或者说什么又不会被搬走?这么多次搬家,我当然发现,真正需要一直被搬来搬去地东西少之又少,甚至你可以说,除了你这副躯壳,其他都是可以被留下的。但每次赤条条来去之间,你又能发现生活本身的坚韧性和蓬勃的生长力。从无到有,所有的日常琐碎从新居的各个角落冒出来,然后迅速占据所有空间,然后你开始与这一方小小的空间产生链接,这里开始有你的味道,有你的身影,有你的痕迹。但是每每到搬家,你又开始费力地清洗这所有的味道,身影,和痕迹,巴不得这里从未出现过一个你。一般在同一座城市里搬家,我都会不辞辛劳地把柴米油盐酱醋茶一点点搬到新家,过程中发现,这些东西往往是搬家里除了家具以外最沉重的部分,各种小小的调味料被放到一起之后,往往重得能压垮双肩,于是在这样的过程中,我能体会到日常生活的琐碎,我甚至能记得哪一天买了这瓶酱油,哪一天买了那袋辣椒。无数次的搬家的过程中,我重新发现了生活的物质性,他们都是实实在在的存在,是无数大大小小的玻璃瓶,是颜色深浅不一的各种液体,是金属罐头,是塑料袋子,是千千万万的盐粒的重量,是粒粒分明的冰糖的重量,他们一点点被人购置回家,又被一次性打包带走,他们帮助人迅速在一个陌生空间建立熟悉感,他们让人不至于饿肚子。他们是必须的,是关于生活的。

但另一方面,我又在一次次整理物品时发现了生命的非物质性。旅行纪念品,一些书信,一些贴在冰箱上的磁铁,毛绒玩具,背包,衣服。。。他们也是琐碎且沉重的,沉重的是记忆,琐碎的是这些物件本身并非必须要跟着人的身体移动,所以往往他们是在没有行李额度时候最先被舍弃的。好在现在科技发达,很多东西都能电子化,比如我曾经把很多文件扫描存入电脑,然后将纸质文件付之一炬。但更多东西是无法电子化的,比如旅行时总喜欢买的冰箱贴,或者各种小物件,对于靠公共交通搬家的人来说是最难处理的。每次处理这些关乎记忆的物件的时候,总是很纠结,他们是回忆的时空通道、容纳器,思绪一触即发,触碰到他们的一刹那便思绪如泉涌,免不了一阵伤春悲秋,但最终大概还是会忍痛割爱的。然后一次次搬家,一次次忍痛割爱,最后生命本身已经不剩下多少记忆的承载物。有时候很多年后的某个午后,突然想起自己曾经拥有过某个物件,却好像又不能确定自己到底有没有拥有过,或者已经记不起物件具体的细节,记忆也随之面目模糊。生命是非物质性的,特别是在搬家的旅途中。

那么搬家到底是什么?我记得我从小就跟着父母经常搬家,高中某次搬家还写了一篇作文,记录搬家过程,最后得出一个结论——有父母在的地方就是家。这篇文章还得到了语文老师的好评。那么现在我的搬家呢?从一个没有父母的地方搬到另一个没有父母的地方,我该如何重新认识搬家呢?于是我发现这个中文词汇诡谲的地方,因为你说出这个词语的时候,几乎是默认的是你搬的是【家】,可是【家】又是一个过于沉重的词汇。然后我想到英文里,没有对应的【搬家】,一般会说move,move out/in,move to a new place/ apartment。。。英文世界里,人们不会把搬离一个地方与【家】联系在一起。其实,【家】是没法搬的,家就是人本身,人本身就是家,他甚至可以无关任何其他人或事物,身体就是家,记忆就是家,每次的遗忘,家的空间就少了一块,住在大别墅也是家,住在几平米的平房也是家,搬家就是移动身体本身,从瑞典到挪威,从一个区到另一个区,本身都是非物质性的,而搬的则是物质性的日常生活。搬家并不美好,也不诗意,有人搬到了更好的地方,但也有人搬到更差的地方,有人主动搬家,有人被动搬家,就像电影【浊水漂流】里的露宿者,他们从路边搬到天桥下,身无一物也是搬家。【家】可能也是一种感觉,一种归属的感觉,安全的感觉,舒适的感觉。搬家就是把这种感觉从一个地方转移到另一个地方。

今年搬家次数太多了,不停地在算计,在抉择,在断舍离,在留或舍之间徘徊,漂泊感越发强烈,对生命本身更感虚无。希望新的一年能安定一些,让身体休息一下,尝试着重新建造生活,重新塑造一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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