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行】奇怪的甘洛
我并不从事具体的扶贫工作,而是以一个调查者的身份进入其中。因缘际会,去到了甘洛。在去之前,我从书籍和访谈对象的口中拼凑出凌乱又矛盾的印象碎片。他们提到那里或谨慎、或戏谑的口吻,我现在多少能够体会。谈话中,趣事最无关痛痒,而复杂的感受像表达的黑洞,言说本身需要极大的能量。人类学家从不惧怕书写奇怪的他者,普理查德笔下的努尔人、格尔兹笔下的巴厘人,他们怪的理所当然、本来如此。我要诚实地讲出,我对甘洛的了解仍停留在表面。或许正因如此,我无法给自己的感受一个学理的回答。以结果来论,这是一场失败的调查。此处记录的不过一个微不足道人的心得。
去甘洛调研是我第一次做专业性的调查。心情与精神的紧绷,有对异域的好奇,也因这是对能力的全新考验。我不知道该问访谈对象什么问题,和陌生人又要如何搭话。我一向擅长独自待着,开启和引导一场对话实在过于艰难。我不停地在本子上记录着听到、看到的各类信息,忙于拍照和录音,经常是做了一项就忘了另一项。开始独立做访谈后,为了缓解双方气氛的尴尬,我努力露出和善的笑容,不让沉默过于显眼,或者问同伴还有没有要问的问题,说点闲话,给大脑挤出运转的时间。这一行为也带到了后来的交际中,和人打交道时遇到不擅长的情况,我就多笑一笑。本是因拙于言辞而展露的笑容,却无意间赢得别人的好感。
不再为交际过程忐忑不安,我才慢慢注意到了其他问题,比如那疏离警惕的目光。一次和当地朋友的偶然聚会之后,这种目光才被我识别出来。在那之前,我并非感受不到这种目光,但很奇怪的是,我不在意,也不难受,它释放给我一种积极行动的信号——就像我此前一直尝试微笑那样,屏蔽它,用温和的态度遮盖掉这层疏离感。可是那之后,我就再也忽视不了它了。我已经体会过一种轻松融洽的相处感觉。而没有基本信任的交谈是无效的。但能否获取信任有时却非常奇怪。我回家乡做田野调查时,只需自报家门就天然获得了邻里的亲赖,即便我从没长时间在那里住过。
马林诺夫斯基给人类学研究定下准则,要求研究者既能融入当地,又要具备客观冷静的剖析精神。从融入这一角度来讲,一年以上的田野调查是必要的。时间能让别人习惯你。可时间又不是一切。我有过顿悟的瞬间,也有感觉很对的时候,但那其实是一种错觉。想的越久,我便越确信这个判断。田野调查真正结束于遗忘的那刻,也就是再也不会思考那里的时候。思考没有终止,我就不能相信自己的答案。而我可能并不是对人类学研究有兴趣。如果他者吸引我,我会想在理解之后成为他们。我更喜欢亲身体验的成就感,而不是纯粹地想要揭开秘密。
坐车经过甘洛的神山吉日波时,我的位置最方便拍摄。茫茫云气在起伏的山脉间穿行,我辨认不出那个“顶尖尖”的山是哪一座,只能朝着被指的方向拍个不停。总会有几张拍到的吧,我如是想。我的调查之旅也如此。我看了甘洛很多,但就像找不到吉日波的照片,你问我它是什么样子,我只能说“很怪,很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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