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义无法到达之处 -- Satin Island读后记

最近看了陈以侃在《在别人的句子里》的推荐，去读Tom McCarthy 的 Satin Island。薄薄的一本书，却每每要停下来，查字典 -- 不查不行，没有一个词可有可无，个个如刀，正中靶心。他写主人公办公室顶上的通风管道，The coils, blowers, dampers, filters and so on that made up the boxes' entrails transmitted a constant hum and rattle that permeated the whole floor, mutating in pitch and frequency as the sound negotiated corners, bounced off walls, was sponged up and squeezed out again by carpets. 最后这一连串动词，无可替代。第一次知道negotiate做动词有successfully travel across or around之义，那个successfully，藏在词的底下，叹息般的精准。

小的细节的意象也动人。写主人公跟人视频电话的卡顿，Her face, on my screen, jumped in small cascades of motion from one pool of stillness to another. 将语言运用到这种程度，已经近乎对存在本身的重构 --- 经由他的表达，读者得以重新看见世界本身。然而这本书最令人动容之处在于它描述主题的方式。词句如同蛛网，反复编织，所用的都是遥远而不相干的词，一次石油泄漏，跳伞者的意外丧生，一个不知所云的项目，朋友的癌症，女友在一次抗议活动中的莫名经历，以及其他琐碎的事物。然而作者所要表达的东西并不在这些词语中。它们围绕着那个庞大的主题，在它周围织出边界，最终形成巨大的茧，而作者的主题就是中间的那个空洞 -- 被语言从整个空间切割出来，并赋予其形状的，空洞。他最终以不着一词的方式完成了他的表达，而这个表达随着每个读者的每一次阅读得以重现，从而构成主人公所谓的Present-Tense Anthropology，发生中的人类学，从A点到B点之间的过程。

每个读者从书中看出的东西也许都不尽相同，于我而言这本书表达的是意义本身的荒谬与不可解。书中有一段写到Lagos的交通堵塞世上最美，从上方看，明亮的黄色的车流，试图汇入过于狭窄的通道里，人在车的缝隙中如银鱼穿梭，把车的碎片堆积在不通往任何地方的分岔路上。疑心Lagos是不是一个真实的城市，跑去看google map。居然真的存在，在尼日利亚，一点点放大，把大头针随便丢在一条街道上，看到一个黑人站在破旧的小杂货店里，半个头埋在影子里。

他永远存在于地图上的这一个点上这件事。他被随机的陌生人看到这件事。他被我看到这件事。可以被赋予意义吗。还是这整个链条所揭示出的是，意义只存在于事后，是由人刻意“放入“的，像在城市睡着时，将牛奶放在各户门前的送奶工。人们醒来就看到牛奶，仿佛它从来就在那里，理所当然。书中的主人公（一名为一家公司工作的人类学家）认为自己的工作与此相似：

“The world functioned, each day, because I'd put meaning back into it the day before. You didn't notice that I put i there because it was there; but if I'd stopped, you'd soon have known it."

到了书的最后，主人公被卡在两种meaninglessness 中间，在那个短暂的时间和空间里意义没有容身之处。接下来又如何呢。没有答案。也许寻求答案本身也是没有意义的行为，世间事并非都能获得解释。随机性存在于世界最深层的本质中，上帝不掷骰子，骰子就是上帝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