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薩恩迪耶Sund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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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傷痕的傷痕

薩恩迪耶Sund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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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傷痕,總會等到傷口結痂的那一天;那,沒有傷痕的傷痕呢?什麼時候可以被看見?又是什麼時候可以等到結痂的那一天呢?

從小到大,我受過許多大大小小的傷。有些大到讓我直接不省人事,一臉茫然的在急診室醒來;有些則小到我根本沒感覺,常常在看到一些小傷口或瘀情時,還不清楚是怎麼受傷的。這些無數個大大小小的傷,最後,總會在身上或多或少留下專屬於它們的印記;彷彿在告訴未來的我,它們曾經來過。

上面提到的幾乎都是有傷痕的,那,那些沒有傷痕的傷痕呢?長大後對於一些心理相關的書籍甚感興趣。才慢慢瞭解到那些無形傷痕,可能不比有傷痕的來得少。例如:失眠、壓力、過勞、寂寞、被欺騙、被拋棄、被利用、語言暴力、情緒勒索、溺愛、漠不關心、已讀不回等。

今天,我想要聊的是,沒有傷痕的傷痕:霸凌。

我一直都知道國小被全班同學集體排擠、霸凌,是我人生中很重要的一件事。換句話說,如果童年記憶是一本回憶錄,那這個霸凌絕對會佔去大半的篇幅;絕對是我童年回憶中,關鍵字搜尋的前三名。故事是這樣子的:小學三年級的我,被全班的同學集體霸凌,這個霸凌,倒不是拳打腳踢的那種,而是集體忽視。有點「你存在,但又不真實存在」的那種感覺。簡單來說,就是看到你,就像沒看到一樣。更具體一點說,就是沒有人會跟你玩、沒有人會跟你說話、沒有人會跟你有眼神交流、沒有人想跟你分在同一組。他們對你,就好像是空氣一樣,更精確一點說,他們對你,就好像細菌一樣:雖然看不見,但是很討厭。所以,那時候的我,常常是一個人玩、一個人跑步、一個人讀書、一個人上課、甚至是一個人自言自語。長大後,有一陣子常常會夢到那時候的我,一個人在上課,整個畫面只有我和講台上的老師,其他同學都是沒有臉孔的「無臉人」

雖然,我知道被霸凌這件事對我自己而言是一件重要的事,但是,我走過來了。我並沒有因為被這樣無情對待,就懷疑自己的存在,沒有因為這樣就變壞、蹺課、逃學、拒學、或自殘、也沒有因為這樣而想不開去自殺。後來,上國中,換了一個新環境之後,也沒有再被霸凌了。所以,我以為「被霸凌」這件事就這麼成為我童年相簿裡眾多相片中的一張而已,已經在時間的流裡慢慢泛黃、慢慢變成上一頁了。

一直到出社會後幾年,一次意外經歷下,我接觸到心理學,才慢慢發現:那些童年無形的、沒有傷痕的傷痕才是最難癒合的。而我也是在那時候,才知道那些我以為的痂,從來就不存在,因為它們根本還一副乳臭未乾的樣子,十幾年來一直被繃帶纏繞著、保護著,而這些繃帶的外面還塗上膚色的顏料,連我自己都不知道:那並不是我的皮!它,並沒有過去;它一直是現在進行式、它還一直留在那一頁。只是它用一種類似影子的方式活在我的心底,如影隨形;它,也跟著我長大了。只是我沒有發現而已。更確切地說,小時候的我被同學霸凌、忽略;然後,我選擇跟著這些同學也去忽略”它”。好像當我也無視、忽略這個”它”,這個”被霸凌的人”,我也就跟著解脫了。因為這樣一來我就可以跳出這一個情境和這一整個框架,像在觀賞一齣精彩的戲一樣,我也就可以變成一個局外人了。我把自己和”那個被霸凌的人”區隔開來,它是它,我是我,我們是不同的兩個人;所以它被霸凌了、受傷了、覺得很難過,是它自己一個人的事,跟我完全沒有關係;因為我把自己從當時那個被霸凌的人抽離開來,本能的告訴自己:是它被霸凌了不是我、是它受傷了不是我、是它覺得難受不是我。我覺得這有點像是心理學上說的”解離”。好像靈魂出了身體,從空中俯瞰著這一切,像個旁觀者般,漠視著這一切。

從小到大,我都是一個比較無感的人。可以說是對於喜怒哀樂比較漠然的一個人。幾乎沒有什麼電視劇、影集、電影、音樂、或是文學作品可以讓我潸然淚下。

當我意識到自己可能對當初被霸凌的這件事採取抽離的方式來看待時,一切好像都說得通了:那些無感的時刻、那些漠然的時刻、那些像局外人的時刻、那些無數個對自己的感覺後知後覺、甚至是不知不覺的時刻;瞬間,一股腦地衝進我的腦袋:原來,一切並沒有過去、原來,我一直都在壓抑

現在回頭想想:為什麼當初我可以幾乎毫髮無傷的走過那些無數個被當空氣的日子?答案可能就是因為:我並不覺得那個被霸凌的人是自己、我否認了它、我拒絕了它、我選擇和其他同學站在同一陣線一起忽視它、好像這樣做,就可以不用承受這一切、也不用悲傷了。

這是我一直以來,處理重大危機事件的方法。好處是當下我可以不用感受到挫折和痛苦、壞處是抽離久了,我變得不太瞭解自己的情緒就好像在觀察另一個人的喜怒哀樂:它哭了表示它很難過、它笑了表示它很開心、它破口大罵表示它生氣了等等。這感覺很像我的靈魂離開身體太久,久到已經回不去那個原本屬於我的身體裡了。雖然我在這麼活了十幾年之後才意識到這一點,但是仍然不知道應該要怎麼辦……

我在書上看到,一般人面對悲傷事件的五個獨立階段依序分別是:否認、憤怒、討價還價、沮喪和接受。如果歷經這五個階段,表示是真的走過來了、真的放下了。反觀自己的狀態,我好像仍然在第一個否認的階段,讓我覺得很無奈和無所適從。

所幸我並沒有放棄尋找讓沒有傷痕的傷痕癒合的方法,後來,我又發現可以藉由將故事說出來或者是寫下來的方式讓傷痕被看見;而當傷痕被看見以後,也才有機會可以癒合。於是,我開始和身邊信任的親朋好友訴說我那些小時候沒說出口、長大後又被遺忘在心底的,被霸凌的故事。雖然,很多時候,我總是得到:「那些都過去了」、「過去的事就忘了吧!」「人就是要往前看啊!」「不要什麼事都說霸凌、霸凌的,你什麼事都嘛可以說是霸凌」這樣的回應。甚至有人竟然回我說:「被霸凌的人,自己也要檢討一下,為什麼別人要霸凌你,不然,出社會可沒有老師會幫你啊!社會可是很現實的。」聽到的當下,真的是很傻眼啊!為什麼被傷害的我,還要受你們這些自以為瞭解,實際上卻一無所知的人的二次傷害?但也是因為有了這些回應,讓長大之後的我可以有機會為當初被霸凌的自己發聲,不論是在私底下寫下自己的想法反駁,還是當面跟他們說:其實被霸凌真的很不好受,不然現在的社會就不會有那麼多人因為被霸凌而選擇自殺了。我很開心:在這麼多年以後,我終於可以和當初被霸凌的自己站在同一陣線,為自己遲來的正義而發聲。

這是一個好的開始,有人說當你和無形傷痕正面交鋒的時候,正視它、面對它、並且承認它的存在,那麼它就有了形體,接下來要讓它結痂的機會也就指日可待了。

現在,這個被霸凌的傷痕仍然存在,沒有消失,它時不時就會跑出來影響著我的生活;但是,我試著心平氣和地看著它,並且跟它說:我知道你的存在、我也知道你很難過。然後抱抱它,讓它在我旁邊坐下,直到它離去。現在,我已經學會接納它、把它當成我的一部分,沒有好、沒有壞,就是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當我沒有想要它消失的時候,我和它反而能好好的和平共處。從剛開始說著說著就莫名的因悲從中來而中斷,到現在能侃侃而談自己那一段被霸凌的整個故事。這一刻,我才看見一絲放下的署光。

慢慢的,我開始開心的時候就哈哈大笑、難過的時候就淚流滿面、憤怒的時候就生氣、委曲的時候就勇敢為自己發聲。我可以感受得到:我的軀體正在慢慢接受我的靈魂,它們正在慢慢和解一如那些沒有傷痕的傷痕,慢慢的,正在結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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