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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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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工作不是你的工作

蔡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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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要來賣慘了
Photo by Giammarco on Unsplash

歷史系畢業的求職困境,隔一段時間就會成為網路討論的話題。這兩天,又有個甚麼史博讀了兩年,決定休學求職卻狂碰壁,還被家人嫌沒用的網友,在低卡討拍,又被媒體抄去當報導,甚至還引發幾個有歷史學背景的補教名師與YOUTUBER相互交火。

我自己聽過很多所上學弟妹的畢業之後的發展,有不少人去了公門或文教相關的機構(博物館、基金會、補教業等)、有些跑去做保險,也有跑去做傳產,也有跑去創業開桌遊店,總之換任何跑道的人都聽過。

另外,成為自由業的人也不是沒有,例如最近前衛出版社發行了一本叫做《零下六十八度:二戰後台灣人的西伯利亞戰俘經驗》的小書,作者陳力航就是去日本讀東大,之後決定休學做自由研究者,陳的太太算是我學妹,他們夫妻倆都是自由研究者,都有在幫幾個媒體寫歷普文章。

要說自由業,其實我現在也是。畢業之後做過的學術職都只是暫時性的;自己也嘗試用過去的所學,寫讓愛發電的文章,從Medium、方格子到馬特市,累積了一些Like;因為寫對人生沒幫助的文章,逐漸有媒體邀稿、轉載,拿到一點點稿費,還有通告、演講費;這幾年,我都有參與高中人社資優班的小論文評論工作,也是有稿費的;去年託前同事的福,接了兩個高中歷史家教學生。

勞動的模式很零星,收入很碎片,既然接下來,那就好好做,我覺得這就是工作。有做就有更多機會,不做就沒機會。要不是因為讓愛發電,我應該也沒機會在馬特市,跟大家一起吸收加密貨幣的知識,學習怎麼把Like,拿去委託,挖礦,或是前幾天拿到的空投。


至於在低卡靠北求職四處碰壁的苦主,內情應該不只是讀了歷史系這麼單純。或許這位苦主的父母輩,對工作的定義與職場的想像太過狹隘,也是造成其困境的原因之一。

為甚麼我會這樣講,因為我從大學畢業開始,就一直「非典型就業」的狀態,也一直在挑戰父母對求職的價值觀。對我家父母來說,一個女生要從事哪些職業,才會被認為是「不折不扣的工作」呢?大概有幾種必要跟次要的條件。

一、必要的條件大概是:

  • 上班要坐在辦公室,時間朝九晚五(最近因為WFH已經不太堅持)
  • 要有穩定的制度的與員工福利(勞健保、公司規定的薪資、獎金、假期等)
  • 不要常常加班應酬,或太多要花錢的社交聚會
  • 要有固定拿回家的孝親費(這點沒有明講,但有意無意暗示)

二、次要的條件大概是:

  • 要當編制內的員工,契約派遣僅盡量不要
  • 期待女生進入的職場,依序是:1. 公教部門;2. 叫得出名字的公司行號;3. 私人中小企業
  • 期待女生從事的職務,最好是學校老師(穩定)、特助/秘書(有機會麻雀變鳳凰)、補教老師(最好是教英文)、空姐(光鮮亮麗高薪)
  • 最好是可以認識理想結婚對象的職場,你有機會把人家撲倒,或是人家有機會撲倒你

以往每當父母知道,我有滿足上述「必要條件」的工作,頭一句話先問:「是『正式的』嗎」,意思就是問我是不是編制內的員工,例如碩士畢業之後,因為有打算繼續往上讀,在某位台大教授的研究計劃之下,做了兩年多的專任助理,可以在台大校園裡工作,我老娘頓時眼睛一亮,但是當他知道這份工作只是約聘雇,那張臉就整個垮下來。

即便不是編制內,專任計畫助理這種工作,還算是有固定薪資、制度與福利,那是我職涯中少數處於算是典型就業的時期,加上每年那筆兩萬出頭的年終,我拿到之後轉手就交給老娘,所以他對「約聘僱」這件事還不至於一直靠北。說穿了,其實就是錢在做怪。

不過,在我開始讀博班之後,承接教研助理、教學助理,或是老師的科技部兼任計畫助理,甚至有一陣子申請到中研院的博士生研究獎助(這個獎助規定不能有其他領專兼任工作的收入),圍繞在「這個才是工作」、「你那個不是工作」這類浪費生命的對話,就會在父母嘴巴很癢的時候,拿出來靠北一番。

例如領到博士生獎助這件事,我就是每個月領一筆錢,針對我當初提的研究計畫好好讀書,年底在某所做個獎助生的研究成果報告,講述一年來我都在幹嘛!得知申請通過之際,太高興說溜嘴,被老娘知道,他一臉失望的說:

可是這個又不是工作,我以為你是要在中研院有個正式的工作

跟他輾轉解釋好幾次這個獎助的性質,以及我領這份獎助有需要履行的義務,也是一份工作,老娘還是一直無限LOOP的說:

可是這個又不是工作,我以為你是要在中研院有個正式的工作

靠北喔!因為完全沒有交集,我只好強制結束這場無意義的對話,叫他閉嘴別再跳針。


以為這些年,因為工作的定義與期待不同,雙方引發的口角衝突,甚至我已經嚴禁他探問我的工作,會讓老娘就此學乖,誰知道,上個月他的嘴巴又開始發癢,問我是不是沒工作。

我給老娘的回答是,我確實沒有他定義之下的那些「工作」,但不代表我沒事情做,而且也不是完全沒有收入。但是,他又回到上述那個跳針的狀態,說甚麼這樣不穩定,你沒結婚也沒小孩,以後要怎麼辦?

當天下午因為要回診,眼看四點半醫生就要關診了,我卻還處於被情勒的狀態,無法踏出家門一步,只好再次用很強硬語氣制止:

你是有完沒完阿?幾十年來一直持續跟我盧這件事,一定要耗損彼此的人生你才高興嗎?反正我不可能改變你的想法,你也不可能改變我的作法,這樣繼續糾結在「甚麼才是工作」這件事情上面,有意義嗎?每個人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少年能活,意外都可能比明天先到,活得身心健康一點這樣不好嗎?一直要嚴格追求「甚麼才是工作」的人生,扭曲自己又扭曲下一代,你心理變態喔!醫院快關診了,請問我延誤就醫,你要負責嗎?

貧窮會限制想像,而上一代對工作的定義與職場的想像,往往也會限制下一代的生涯發展。我個人是一直在試圖衝決這樣的困境,但是別人就不一定能覺察問題在哪。在低卡討拍的那位從史博休學的苦主,我想可能是後者。

話說每次跟家裡的蠢蛋們吵完架,情緒都要一兩天之後才能平復,在這之前都無法讓愛發電,開著馬特市的草稿匣,但一個字都寫不出來。這個世界上,認真生活,用各種不偷不搶的方式賺錢的人,卻要被拿著狹隘的工作與職場想像的變態們品頭論足。同樣都在討生活,真的沒有誰比較高尚。


CC BY-NC-ND 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