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的夢遊(51)
我並沒有繼續攀談。有時候,人們會迫不及待向人傾訴,有時卻又感到恐慌。尋常的日子是堡壘,也是盔甲,我們習慣了沉沉的負擔,便也誤以為這負擔便是一種保護。每個人的生活,都不該被打擾——如果這種打擾,只是因為我的好奇,或是自以為是。
這座圖書館,因為熟悉了,便失去了第一次來時的神奇。
這種感覺,我在幼兒園、小學、中學,乃至每一次的初來乍到,都是如此重複體驗。這種神奇的感覺,讓我難忘,卻又一次次地主動遺忘。這就像吃飯一樣,當我們不想吃的時候,一切滿滿當當,堆在面前,還有各樣人等來強勸;但在自己真地需要一點食物的時候,我們缺根本找到半粒麵包屑。就在那麼大的一座城市,我們都會因為飢餓而眩暈在夏日的陽光裏。
如今我也沒有那麼多抱怨了,看到一個氣呼呼的人,我就能看到自己。但我也不能保證,未來的每一刻,我都會這樣平靜。對於未來,只能坦然,卻不可操控。對於過去,能夠遺忘,卻總是塑造著我們的現在。
我喜歡這座圖書館,但知道,最終仍會在記憶中失去那屋頂,失去那房梁,失去這優雅圖樣的花地板,失去這墻壁上吊鐘花一樣的壁燈,失去這聲音,也失去那些而今歷歷在目的人。
教授的弟弟,曾經和我說:他會記住一切。
短短十年後,他已經早早陷入人情世故的蛛網,被那些不願意又不擅長的事情捆縛住了。
有所求,也就有所失。有時候,悲哀的是,我們不是因為求而不得,而是不知道如何求,卻又只能隨著那求的人潮,流逝而去。
要做河流中不動的一粒沙,總是不可能的。
生命永遠在上岸後,才能回頭看清那顛簸翻覆我們許久的水,是怎樣川流不息,逝者如斯。
書在架子上,自有它們的順序,我輕輕走過,有時還蹲下來看最底下一排的書脊。
字和字連在一起,我則和無數個時空裏的我,連在一起。
我忽然一驚,回頭望去,屋子裏卻空蕩蕩,沒有任何人。
心裏浮起的那個古怪老頭,似乎在剛纔的剎那凝視著我的後背,但這只是錯覺。
我打算最後看看,這本書打開後是一首詩:
「Echo,這不是禮不禮貌的時間,你來我家,這里沒有人,你來哭,你來講,你來鬧,隨便你幾點才走,都是自由。你來,我要跟你講話。①」
這真是一首讓人難忘的詩。
有一天,人們也會這么記得吧。
所以,我才會在此時,又一次打開它嗎?很難說,我也不知道這是一種什么樣的緣法。也許人就是如此,想到什么,或是沒想到什么,似乎也未必需要再想。
我放下書,走出了門。
這一次,管理員并沒有再來催我,而是看著我離開,似乎想說什么,卻又忍住。
我走了幾步,又回過頭,向她揮手。
她有些不自然,但還是半抬起手,對我揮別。
我們仍是陌生人,但也許這世間的陌生人,本該都成為朋友。
——
注①:引自三毛:《送你一匹馬》。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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