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埔文集-157】青山炮兵集火急襲殲寇記——湘北戰役 （黃埔十四期一總隊 砲科 趙峻山）

1. 青山砲兵英勇殲敵寫下不朽戰史

 青山位於洞庭湖中之一小島，因其四季常青而得名，島上居民約兩千餘人，農漁為業，東臨營田，南臨蘆林灘，西臨沅江，北臨靈官嘴，地勢險要，扼湘江洞庭之咽喉，自古為兵家必爭。抗戰以還，歷經長沙三次會戰，青山均被攻陷，慘遭敵軍蹂躪踐踏，島上軍民，一致憤慨！當時守軍之作戰境地，以湘江為界，左翼守軍為陸軍九十九軍九十二師，右翼為同軍九十九師，我砲兵五十四團第二營五，六兩連配屬該師，駐防營田，青山守軍為九十二師二九五團第一營，營長王秀勛，另配屬該軍砲兵營第二連德造七五野炮四門，和我砲兵五十四團第八連戰防砲四門，時余任連長，與野砲二連連長黃仲達同學，即時結為砲兵兄弟連，決在蔣委員長手諭「青山砲兵，以封鎖湘江，固守洞庭湖為任務，無命令，不得擅自撤離」。奉頒之下，誓與青山陣地共存亡，共創砲兵史上最光輝燦爛的一頁，以上係駐防青山地理環境及作戰任務之簡述。

 民國三十三年春，日軍在太平洋及緬甸的戰事均吿失利，以故士氣低落，厭戰心理普遍滋長，日軍為及時矯正此風，妄想打通湘桂，進攻貴陽，企圖威脅重慶，以便提振士氣，穩定軍心，故由鄂西抽調大軍增援，於五月初以主力在臨湘岳陽一帶集結，迅即越過新濇河向平江之線進犯，繼則穿越汨羅江抵撈刀河一帶，長沙近郊驟然吃緊。另以主力一部，於五月五日凌晨沿岳陽循水路，越過磊石山下，進抵營田北側湖面集結；四時許，即聞磊石山敵砲兵開始向營田灘頭射擊。不久湖上艦砲亦開始發射，火力強大，震耳欲聾。約五時許，敵軍見我方並未還擊，敵砲隨即停止射擊，只見敵軍艦艇及帆船等約數百艘開始搶灘登陸，可惜營田守軍早已聞聲先逃，使敵軍長驅登陸，如入無人之境。不到兩小時，數萬敵軍蜂擁通過營田，逕向湘陰方向挺進。這時我拿起電話向黃連長問道：「方才觀戰的感想如何？」黃兄答：「這一面倒的戰術（登陸演習），沒啥好看的。」我說：「敵軍營田登陸演習，不過是營田戰役的開幕式而已，好戲還在後頭呢。」

 按營田守軍九十九師的砲兵火力，僅有配屬七五山砲一連，戰防砲二連，火力薄弱，哪堪和敵軍相比呢？不過敵軍對青山砲兵曾屢受重創，深具戒心，故其登陸地點即選在青山砲兵有效射程以外，使青山砲兵無用武之地。

 迨七時許，在觀測所中忽然發現營田白骨塔附近，有敵軍人馬出沒，深表詫異，未幾人馬越聚越多，因敵兵企圖不明，益感青山守軍有立遭該股敵兵攻擊之虞。於是急電黃連長研商對策，便問道：「看到了沒有？」「看到了」黃答。我說：「敵軍人馬至少有三百餘，後續人馬正繼續增加中，大有攻擊青山之企圖，意見如何？」黃答：「請下口令！」我立刻喊道：「全營砲兵請聽口令，目標，白骨塔敵軍人馬，全營，各連快放！」說時遲，那時快，八門火砲，一聲令下白骨塔頂上齊開花。其初猶見人馬亂動，意欲脫逃，但頃刻之間彈如落雨，破片飛散於白骨塔周圍直徑約兩百公尺之內，就連一隻小鳥也難逃過破片飛散的密度，於是這五百餘敵兵和百餘匹騾馬就在青山砲兵密集火力殲滅下，結果了他們的生命。也總算替三次長沙會戰時青山守軍營長和百餘壯丁，報了被殺害的一箭之仇，希望當他們看到青山砲兵把敵人打得鬼哭神號的慘狀，也該瞑目了吧。至此隨即喊出：「目標消滅，停放。」

 斯時，青山全體軍民親眼看到剛才青山砲兵英勇殲敵的這一幕，莫不興高采烈的翹起大拇指來齊聲叫好。也有不少民眾親來連部道賀慰問，使內心暫獲片刻的安慰，但中午過後心情忽然變得沈重起。由於上午敵軍吃了這樣一次大虧，純係由於敵軍的疏忽所使然，原因是敵軍誤認營田既已攻佔，營田地區便視為安全地帶，故敢放心在白骨塔前集結整補，因而招致全軍覆沒的命運，且事後研判，該部撤兵，十之八九是特種兵部隊，敵軍遭此重大損失，其對青山砲兵益感芒刺在背，必以先除為快，隨時報復，勢在難免，得來不易的榮耀，說不定變成一場災禍，也是難以預料的事呀！不過戰場上的千變萬化，果能洞察機先預先防制，才可確立勝利的基礎啊。

 下午三時，王營長召開作戰會議，到會的計有營長，副營長，四位步兵連長，兩位砲兵連長。王營長首先報告青山的處境：

（1）湖水枯竭，大船不能通行，青山變成孤島。

（2）周圍被敵包圍，敵人視青山為眼中釘，背上刺，隨時有被敵消滅的危險。

（3）青山軍民何去何從，請諸位發表高見。

營長講完以後，只見在座各位面面相覷，如坐愁城，良久不見有人發言，我便站起來說道：諸位不肯發表高見，也不勉強，我倒有兩點意見向諸位報告：

（1）上午的砲戰殲滅敵軍人馬數百，震撼敵軍，砲二連厥功甚偉，諸位應向黃連長道賀嘉獎，砲戰的經過是這樣的，上午七時許，營田的敵軍都已開走，營田陣地已經看不到敵軍，這時忽然在白骨塔附近發現有敵兵出沒，由於越聚越多，企圖不明，為防患於未然，不得不先發制人，予以消滅，以絕後患。至於怕敵人報復一節，青山早已是敵人心腹之患，你不打敵人，敵人也會打你的。

（2）青山已是一個孤島，求救無門，必須設法脫離此島，才有生機，不過對於後方的情況不明，無法決定行止，因此請問營長，後方的情況如何？有無派人向後方聯絡？

 此語一問，馬上驚醒夢中人，王營長馬上向我道謝，並吩咐派員向後方連絡，最後我又補充說：「明天是青山軍民的生死關頭，能否平安的渡過，也就看大家的造化了。」會議結束散會，各自返回營地。

 在回營的路上，忽然回憶上午兩次觀戰的經過，心中不禁有無限的感慨；歸後提筆草書散詩兩首，摘錄如次：

 其一

 倭寇四次犯洞庭，

 登陸營田氣燄凶，

 防軍棄守逃無蹤，

 同營砲兵去合從？

 其二

 日寇兵馬約五百，

 白骨塔前逞英雄，

 青山砲兵發神威，

 全部殲滅建奇功。

 深夜心緒不寧，無法入眠，因念青山久旱未雨，大船不能通行，形成孤島，復因土質鬆軟，所築陣地工事，均係挖掘砂土而成，不但毫無抗力，而且遇到砲彈便會震垮，如遭飛機轟炸，則全島民房及工事，都會震倒全毀，全島軍民生命難保。言念及此，不禁心如刀絞，久久難以自持；但此時心中忽然發現一線生機，接著便有一種強烈的求生欲，唯有祈求上天保佑，及時降落大雨，一來阻止敵機活動，二來湖水暴漲，大船通行無阻，全島軍民，豈不是安然可以脫險了嗎？為了表明虔誠的祈禱，恭擬七言詩一首，聊表忠忱：

 倭寇侵華發獸性，

 燒殺擄掠法不容。

 天公有德睜龍眼，

 我佛顯靈救蒼生。

 次晨起床，推門一望，果見烏雲滿布，陰霾四合，陣陣細雨，不時飄落下來。等用完早餐，便信步來到第一砲陣地查看，同時一面走一面說道：「天公有眼，明察秋毫，我佛慈悲，救苦救難。」剛把話說完，便有敵機一架低飛掠過，只聽轟轟一聲，就在第一砲的左側不遠爆炸，當時只有副砲長許桂生在旁，耳朵略受破片擦傷外，餘均無恙。所幸敵機去後，傾盆大雨接種而來，一直落到天黑，才逐漸的小下來，只看到湖水暴滿，一片汪洋，心中有無限的快慰，不由口中喊道：「實乃天助我也」。稍傾營部電話內容：

（1）據傳令兵回營報告：

  a 團部收聽日本電台廣播，日軍決派飛機一百架轟炸青山，團部非常震驚。

  b 團長口頭命令：青山兩砲連即刻把砲彈打光，然後擇地將火砲掩埋，在水靈人員攜帶觀通器材，撤回臨泚口待命。

（2）本營決定於明晨三時出發，向臨泚口團部報到，並準於十時前抵達。

 隨將營部命令以電話傳達給各排隊外，並規定本連火砲務在明一時前裝船完畢，二時整所有運輸船隻在連部門前水域集合，聽候點名。附近民眾，盡量收容搭載，以免無辜遭敵機轟炸，吩咐完畢，即回寢室收拾自己行裝。

 晚八時為了團長命令埋砲之事，心中忽起漣漪，隨以電話和黃仲達商議，據仲達兄告謂：「我們的砲裝船並非容易，既已裝船，卸船亦不簡單，砲手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剛才把船裝好，怎可下命令叫砲手把砲卸下來呢？我看把砲運到團部再處理吧。你看如何？」我說：「言之有理，我們就一致把砲運到團部再說吧。」這是我第一次的救砲。

 五月七日凌晨一時，蝦湖山的砲船已開來報到。立即通知連附鄒聯民到船舶集合場，準於兩點時開始點名。點名完畢，即報告營部值日官：砲八連集結完畢，聽命出發。斯時已有百餘民眾扶老攜幼，請求搭乘便船，均經妥為安置。二時三十分接到營部通知：本營準於三時整按照排定行軍序列，向臨泚口出發。這時天上又恢復了萬里無雲的晴空，西方半空中的月牙，發出勝利的光輝，照在青山撤退的所有軍民同胞的臉上，使每人都破涕為笑，充滿了新生命和新希望。

 凌晨五時，東方已露曙光，我的乘船是在船隊的前端，猛抬頭向後望去，只見八十餘隻大帆船，一路縱隊拉開，綿長約兩公里，浩浩蕩蕩，偌大行軍目標暴露在赤裸裸的水面上，實乃行軍之大忌，幸在夜間行軍，得以掩蔽行跡。正思念間，忽聞機聲隆隆，急向青山窺視，只見敵機兩架，正俯衝猛向青山我砲陣地轟炸，轉眼砲位已變為黃色，附近房舍已夷為平地。險哉！此刻如仍在青山，早已變成肉醬矣。言下不禁毛骨悚然，所幸敵機任務至為報復青山，並未擴大至附近其他目標，於是又一次在驚慌中安全通過了危險區，先頭船隻很快的到達百馬寺，早有團部派船前來接應。據接應的排長告知，百馬寺至太子廟一帶，已有敵兵滲進，請行軍船隻提高警覺，注意提防。至九時半，我砲已安抵臨泚口，隨即指揮安全卸下火砲及觀通器材彈藥等，然後邀砲二連黃連長一同到團部報到。首先遇到劉參謀，他說：「昨天團部盛傳有敵機一百架輪流轟炸青山，以致青山駐軍全軍覆沒，沒想到現在青山的駐軍居然很安全的到達團部，而且一兵一卒也未損傷，這真是抗日戰爭史上一大奇蹟，令人敬佩祝賀。不過左翼戰事激烈，情況緊張，團長正等候二位報到呢。」等他說完，便和黃連長一同到團長辦公室報到，青山戰役，到此結束。

2. 青山戰役的檢討

（1）這篇備忘錄已經塵封了四十九個年頭，為什麼理由老不發表，總以為時機尚未成熟，所以延遲迄今。現在因為看到第二期有關八年抗戰的徵文啟事，沒有理由再延誤下去了，所以只好把我一生最值得回憶的青山砲兵作戰經過，寫來向諸位學長獻醜。

（2）為什麼還要寫這段青山戰役的檢討呢？因為青山戰役在我國抗戰史上，尚屬罕見，也是八年抗戰中有價值的一次戰役，替砲兵建立了不朽的戰功，可惜在抗戰史上，漠漠無名，實在令人齒寒未已也。

（3）民國三十三年五月五日，日本電台播報，要派飛機一百架輪流轟炸青山，原因何在呢？當天敵軍在營田向正面灘頭登陸，由於守軍聞聲先逃，致使敵軍未遭任何抵抗，便輕易登了陸，長驅通過營田陣地，而青山適在營田西側，對營田登陸之敵觀察十分清楚，但因登陸點確在青山砲兵有效射程之外，為防暴露，故未發射。但兩小時後，忽然在營田白骨塔附近，發現敵軍人馬出沒，深表驚異，為防患未然計，故主動先發制人，協同野砲二連在敵猝不及防之下，將敵全部殲滅，這在戰術上是一次極大的成功，據估計敵兵數量，官兵五百餘人，騾馬一兩百匹（有蘆草掩蔽，觀測不易），判斷係敵之特種部隊，擬先在青山試用後，再決定使用於其他戰場。只因出師未果，即被消滅，故其人員武器裝備等損失慘重，引起敵軍之重大震撼，於是當天敵廣播要派飛機一百架轟炸青山，足以証明敵人對青山砲兵重視的程度。懷恨之深，竟至於斯。可惜的，當九戰區的長官們，甚至最高軍事當局，當他們聽到日寇電台廣播後，並未作任何反映和處置，故當時的青山砲兵除遵奉手諭，執行封鎖湘江，固守洞庭湖的任務而外，只有與陣地共存亡和等死而已。所幸人不救人天救人，五月六日由早到晚傾盆大雨，始終不停，阻止敵機無法活動，而延至次日轟炸，才解救青山三千軍民脫離險境，得慶能夠來台灣享受晚年健康快樂的日子，實上天我佛之賜也。

（4）我砲兵連於五月六日下午六時，接到營部通知，本營決定次日晨三時出發，向臨泚口團部報到，同時轉達團長口頭命令：青山砲兵務將砲彈打光後，將火砲掩埋，再率領人員攜帶觀通器材等到團部報到。隨即電砲二連黃連長協商，均同意將火砲運到團部後再作處理。於是把火砲從青山救出來，及到達團部報到後，團長又當面口頭命令，將火砲掩埋後，人員器材等始準離開。我認定埋砲就是丟砲，與其丟砲就不如救砲。心意一定，便告知黃仲達兄，我準備第二次救砲了。於是設法騙過團長的監視，立刻採取措施，將火砲拆卸，抬砲脫離臨泚口戰場，逕向橋頭師部報到，艾師長見我將火砲救出，甚表嘉勉。隨後問他們的火砲情形，經告知業已掩埋等情，心情似有不安之慨！

（5）青山戰役是一次天衣無縫，無懈可擊的全勝戰役。由於我軍對敵軍態瞭若指掌，始終掌握主動制敵機先，故在敵軍猝不及防之下，殲滅敵軍數百，而我未損一兵一卒，創造抗日戰爭中砲兵一次最完美的勝利，堪稱砲兵一大奇蹟。

（6）總結青山砲兵致勝的主要因素：

  a 敵軍在營田登陸時，我軍觀察入微，敵之一切行動全部掌握在我軍手中，致能隨時採取主動，制敵機先，殲滅敵人。

  b 掩蔽目標，隱匿企圖，使敵始終對青山砲兵未能注意，同時誤認青山與營田為同一指揮系統，故必同時進退，因此敵大意失荊州，遭致全軍覆沒的命運。

  c 白骨塔是青山砲兵試射之原點，射擊諸元最為有效，故一經全營發射，其射擊效果，亦必發揮到最高效率，使敵無逃脫機會，而遭全部殲滅。

  d 長沙第三次會戰，青山守軍有一營長和壯丁百餘人被敵軍殘害，此次兩軍相遇，為報一箭之仇，於是“同仇敵愾”，官兵士氣如虹，亦為致勝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