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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tirednymp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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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彩虹聚结 - 3

Retirednymp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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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一个月我一直在忙日本的事情。拿了钱,公司老板们头脑发热觉得整个世界都踩在了脚下。于是在日本画了个圈,手下便无畏地过去,注册分公司、招兵买马,广募合作伙伴。前一个月才说如何裁员,都会保住关键市场,这一个月就沉痛地宣布日本不再是关键市场。我满世界找不到已经落地的业务老大,只得自己一人参与当地员工遣散会议,那人倒是在会上远程出现,开了视频显露出刚在韩国修补过的眉毛,他讲了些不痛不痒AI写的道歉致辞——所有人都要离开,我们要关闭日本业务,是的虽然我们上周还在招聘,虽然我们上周还在开合作伙伴招待会。反正一切英语已经转折了意思,日本员工的愤怒,一断线于他就荡然无存,我留在那里,同事好心地给我端来咖啡,还是很日本,恭谨端正地放在托盘里,直到晚上,我还在试图提供为什么,没有为什么,我说,最后一个离开的同事并没有把我推下台阶,我们坐着,他不想回家,我就陪着,都哭了,在清冷的东京之夜,我可能再也不想回日本这个地方了。

老大又说他就在日本,只是没空去办公室。那时就连总部员工也一一开始频繁生病,老板们恼怒于无法全都炒掉,又恼怒于发现各种各样的问题。又怎么办呢?老板们在每次员工大会里讲,“我们经历过更难的时候。” 我听了一年,知道他们的套路,等待时机,创业公司就是熬过一个又一个的坎。

关关难过关关过。这么俗气的话,我自己都和自己说了好多遍。前一阵和以前地质师同事吃饭,他移居U国数年,回国探亲,还提到当时找他看过的石头,又讲起当年四处开矿山,开了堂课讲矿山的生命周期的事情。那时候一座矿山的生命周期是20年,有严格开采计划预言这些石头的事情。起起伏伏,旧的矿采完复原,完完整整交还给大自然。有人就问,怎么完整交还,然后听我们讲物种多样性的事情,大家就都满意了。地质师和我知道复垦后地下总是空的几块,不然我们卖出去的矿又从哪里飞来的。一般填土放水复垦,植被回来,动物回来,皆大欢喜,也想不到管不了其他的事情。矿业公司在世界太平的时代,总轰轰烈烈购入资产,待到打仗了,开采新矿的计划就得延后,更不用说那些买到手,正在做规划的,遇到战区,或者军管区扩大,就不得不全部叫停。近两年俄国人开战,我们在和平里久了,完全没有概念战争是什么,你不知又会生出怎样的感叹。总之所以地质师就去U国了,这里没活了么。行业和行业的差别如此大,靠矿而生,二十年都是可以规划的,做科技初创,好像六个月就是个风向,大家拼了命跟着风走,走到哪里算哪里,也是一门技术。

说起来,你什么打算?

想做当年没做过的事情。

别做傻事。

大漠里的就是这样,一个人扔进去,再找连踪迹都没有了。找到了吗?没有。那么多年了。十年了。当年去国日近,你问我几时飞,说那个日子你自然也要安排些事情,好不要那么难过,你工作时间自由,常跑来上图查资料,我公司离得近,常能凑到一起吃个饭。那时候你已经在计划去外蒙,阿鼓也帮你找了不少期刊资料,后来我就在其中一本期刊工作,员工账号可以无限制地打印全文和各种引文,后来甚至AI可以帮你搞定比对和翻译。2022年的时候罗大佑在线上开演唱会,那是疫情期间,上海尚在窒息期(也有很多人断言再也不能活回来),第五首是《海上花》,当年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会推荐这首歌词给我,“彷佛像水面泡沫的短暂光亮,是我的一生。”一个见过我父母的朋友在朋友圈直播着感叹,他某种程度上像阿鼓,我们总是在一样的气息中兜兜转转,这让我乐观的认为,我们也会重遇你。

我一点没忘记,兰州之后,我和阿鼓曾经保证过一定跟你出去一次,这句话,每次吃饭的时候都要说,回想起来,我们三个人的感情就是一餐餐饭,和聊过的那些废话。

“你啊,走太远了,你会不会后悔?”

出发之前你发了条消息,我一直没有回,我不知道你是说自己走太远,还是说我走得太远,我想走远了总是可以回来的,再说这地球能有多远,等你回来我们一起去次阿根廷试试看,那才是远。



当年在E国安顿下来后,工作就迅猛前进,不枉我打着吊针工作的精神。那年冬天公司收发室给我送来一个大盒子,上面邮戳无数,看着是辗转从蒙古到R国,又从R国来到的E国。

盒子里是一块石头,黑呼呼不起眼,重,上面有波浪纹——不折不扣一块陨石。

清关文档写着来自蒙古的铁矿石样本,寄出日期在六个月前,辗转还是幸运地抵达了,我想,没有什么比寄样本给矿业公司更正常了,但这恰恰是一块很可能被禁止出境的石头。

里面有张便条,上面只有一句话。

蒙古邮政估计很慢,希望慢而靠谱。

底下画了一道彩虹,尽头有一个箭头:我在这里。


纯虚构,无须纠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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