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战兢兢的蚂蚁

豪宅与出租屋

在城市便捷酒店连住20多天，必须退房了，我终于找到工作，后天去一家五金工具商行入职，月薪8000。上午去看了凯尚公寓，江西人经营的精装修品牌公寓，带智能控制，月租1100至1400不等，朝南的房间阳光充足，面积也过得去，但我惦记着更便宜的。一周前考察过的天厦公寓，房东直租，月租才800。

第二次见到房东马先生，瞬间敲定租房事宜，租期暂定为三个月，押一付一，我通过微信转账1600元。年逾七旬的马先生很啰嗦，或迫切需要倾诉，我随口打探出租屋附近的两处豪宅，竟然打开他的话匣子，他爆了很多料。

豪宅的主人都是亿万富豪，一位比较低调，开几十万的普通车，另一位则收集名车成瘾。低调富豪有两个儿子，都住在豪宅里，豪宅包括两栋别墅和一个几千平米的院子。市中心的私人住宅有这么大的院子，真的让我开了眼界，我的出租屋连转个身都难。房东说东阳的有钱人其实比义乌多，郭广昌就是东阳人，他投资木雕城，为家乡贡献了GDP，没赚到钱。

我去世纪联华超市购买了全套床上用品，包括四件套、枕头、被子和床垫，花费1169元，房东建议我去振兴路夜市看看，但我没时间也没力气跑那么远。品牌家纺的导购帮忙送货，用电动车载着床垫，帮我拎到楼上。她说公寓环境不错，问房租多少，我说每月1000，她说1000也不便宜。

出租屋表面上干净，但越看越脏，空调脏得要命，估计从未拆洗。我站在床上，用湿毛巾擦拭空调面板和出风口，将过滤网拆下来冲洗，用掉很多水。我真是冤枉，做了本该由房东来做的事，还要承担5元/吨的水费。

我将狭小的出租屋擦了个遍，耗时3小时，擦拭对象包括窗台、窗玻璃、晾衣杆、防盗窗、席梦思、衣柜、书桌、床头柜、卧室推拉门、冰箱表面，连墙上的污点我也忍不住擦拭。晚上11点多，我拎着刚洗过的四件套回到酒店，房间里暖气强劲，四件套有望一个晚上就晾干。

入职第一天

晚上9点，来东阳一百KFC喝咖啡，在奄奄一息中写日记，记录自己奄奄一息的状态。昨晚彻夜未眠，在新的环境里我总是睡不好，又不幸赶上入职，心理压力巨大。昨晚9点我也在KFC喝咖啡，凌晨1点熄灯睡觉，咖啡因还在起作用。棺材上的最后一颗钉子是隔壁邻居，房东说她在KTV上班，天亮前我本来有望睡一会，却在极度疲倦中听到隔壁的噪音，疑似桌椅被挪动和碰撞的声音，持续很久。

推迟入职会给雇主留下不好的印象，我硬撑着起床，从东阳人民路天厦公寓出发，前往义乌吾悦广场壹号公馆。没赶上7点16分的地铁，耽误了宝贵的10分钟。7点40分出江东站，眼睁睁地看着我呼叫的网约车扬长而去，超过规定的时间，司机连一秒钟都不愿再等，也不给我打电话。不过我很顺利地叫到另一辆车，赶在8点零几分抵达壹号公馆10楼。

HR是一位穿黑色上衣的男士，30岁左右，个子不高，有轻微口吃。他忙着准备入职材料，我抽空去了一趟洗手间，高档写字楼里面的洗手间竟然停水，给了我当头一棒，我下到9楼和8楼，都没有水。我在会议室填写入职登记表，接受HR的入职培训。我6年没上班，HR没要离职证明。我签了两份文件，其中一份是承诺保守公司的商业机密，另一份是什么我忘了。

午餐时间为12点至12点40，我12点零几分下楼，在吾悦广场背后的步行街吃兰州拉面，去了一趟商场二楼的洗手间，跑步回公司，迟到3分钟，在众目睽睽之下回到自己的工位。面试那天，我12点整离开公司，一大帮同事已经聚集在电梯口，他们需要争分夺秒出去吃饭。8点上班，5点半下班，每周工作6天，午餐时间完全可以再长一点，90分钟都不为过，只给40分钟太残忍。

销售主管带我去了国际商贸城，公司在那里有两家门店，我要在四楼的门店呆一个月，熟悉产品和客户，还有销售ERP系统。我听到蹩脚的英文，客人大多来自阿拉伯语地区，英文不好，我的几位女同事英文也很烂，但这就是义乌，所有人大声说着错误的英文，能够交流就好。

入职当天是Alice的生日，我踉踉跄跄地重回职场，自身难保，将旧情人的生日忘到九霄云外。我和Alice认识三个星期就上床，那天正好是她生日，我更不该忘记这个日子。

入职第二天

前天晚上彻夜未眠，昨晚睡得马马虎虎，不然我真的会死。顺利赶上7:46的地铁，8:05出站，8:10抵达商贸城二区29号门，门还没开。在25号门外面，一位女士告诉我，商贸城8:15至8:20开门。我在附近溜达一圈，刻意路过Costa咖啡，那里正在施工，不知是否影响到Costa的生意，它的生意本来就不好。腾讯地图显示Costa的中文名叫“咖世家”，有谁听过这个名字？

回到29号门，保安正在开门，我第二个闯入。8:23抵达四楼门店，目睹黑灯瞎火的景象，不免心生疑虑，真的是8点半上班吗？打开钉钉，发现门店的上班时间是8:40-17:30，需要连接Wi-Fi打卡。

W女士在我之后第一个抵达，我和她打招呼，她竟然没有回应。她昨天下午见过我，知道我是新来的同事，也肯定听到我的招呼。她似乎略微停顿了一下，用眼睛的余光扫视我，但拒绝任何表示。我很尴尬，内心隐隐不快，我愿意往好的方面想，理解W女士对我的态度。她那么年轻，面对来路不明的中年男同事，任何反应都是正常的。或者可以把我看成一只蚂蚁，在陌生环境里战战兢兢的蚂蚁，不被踩死就谢天谢地了，哪里还能期待来自陌生人的善意？

我向W女士询问Wi-Fi密码，她快速说出8位数字，我又问了一遍，她用同样的语速作答，然后离开现场。我似乎听清了那些数字，输入后发现不对，询问刚抵达的Y女士，她竟然不知道密码。Y女士入职不久，她的手机自动连接Wi-Fi，不用记住密码。在另一位同事的建议下，我尝试外勤打卡成功，迟到1分钟。Wi-Fi密码是门店的固定电话号码，办公桌上就有同事的名片，都怪W女士帮人没有帮到底。

门店的午餐时间为1小时，我跑了很远，在商贸城一区一楼的“指尖食堂”吃18元的套餐，又去二楼的佐壹咖啡消费13元的小杯拿铁。好歹我也开始挣工资，这么花钱不算过分，中午那杯咖啡是刚需。下午下班以后，我去福田旺地广场一楼的兰州拉面吃晚餐，消费18元，吃到几片牛肉。

搭乘地铁回东阳，临时起意，在江东站下车，探访附近的城中村，大失所望。我到了大货车聚集区，路面的灰尘多得吓人，和义乌西郊的荷花街很像，我不可能在这种地方租房。住在东阳是对的，出租屋所在的人民路特别干净，千金难买。我去了江边，欣赏东阳的夜景，掏出iPad拍照，海天大酒店的灯光格外耀眼。不能再写了，彻夜不眠让我元气大伤，今晚必须早点睡。

入职第三天

7:53下楼，拼命地跑，赶上7:56的地铁，有座位，掏出iPad写日记，暂时就写这么多，我要喘口气。

不敢上班摸鱼，再次掏出iPad写作，已是晚上8点多，我在东阳一百KFC喝咖啡，7块钱的拿铁。隔壁就是星巴克，那里可能更适合写作，但我今天已经花了很多钱，我在方火火吃晚餐，罕见地点了两个菜，消费28元。

公司门店的生意不错，来了不少客人，收到成堆的现金，现金交易是义乌国际商贸城的一大特色。有位非洲客人付了9万多的货款，要求抹掉685元的零头，被张女士拒绝。客人很生气，说你们这里怎么回事，其他地方一两千都可以抹。张女士说她只是打工的，只有一两百的权限，还要及时向老板汇报。客人少付685元，执意要走，张女士追出去，追了很远，据说在大庭广众之下哭了，终于要回600块。

销售主管突然出现在门店，他在壹号公馆办公，一般不来门店，我小声和他打招呼，他对我不冷不热，准确地说是很冷，不能怪他，是我太理想化，我不该奢求职场的温度，保持社交距离最重要。

傍晚回东阳，在人民路地铁站D出口，偶遇凯尚公寓的管家，觉得这人好眼熟，又想不起是谁，和他搭话，他问我租到房子了吗，我才反应过来。

午餐后，我在国际商贸城二区三楼散步，母亲突然来电，她上午给我打过电话，我的手机关机。母亲问我什么时候回家，说女儿很想我，今天中午哭着要爸爸，不肯吃饭。我变得情绪化（emotional），鼻子发酸，作为职场上战战兢兢的蚂蚁，我不配做父亲，也不能有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