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sphodel 常春花

Isabelli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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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常春花的極短篇小說。關於夜行者,死亡和夢境。

科西嘉島上滿是常春花。

她從小生活在那六瓣白色和淡黃的花叢中,在灰綠的葉子裡穿梭,在波光粼粼的地中海邊遊蕩。

她知道自己與眾不同。

她走在村莊的集市裡,叫賣的吆喝聲不約而同的靜默,她獨自一人走在寂靜的長街,所有人目視著她,又在她回望時躲避。

她住在村莊的外圍,和一群同樣與眾不同的人們生活在一起。

據說,他們都被命運的化身Qualcosa選中,在陽世與夢境間遊走。人們叫他們夢境獵人,或者夜行者。他們是使者,帶來死亡的預知。

她第一次做夢是在五歲,對於夢境獵人來說也是太小的年齡。她身處於常春花叢間,海浪聲很近,似乎有風,但葉子卻不會擺動。

夜空是怪誕的紫色,星星扭曲著,不似平時夜空裡閃爍,有規矩和特定排列的星座。她手裡不知為何拿著一根棍子,是常春花的根莖編織而成。她緊緊握著,在花叢裡穿梭。

她來到一片嶙峋的石頭地,五歲的她走的刻刻絆絆,赤腳走在上面卻沒有被鋒利的石頭劃傷。事實上,她覺得自己漂浮在空中。

石縫裡突然鑽出一條蛇,在海洋的波光和混亂的星光裡,不知為何她能準確辨別它身上黑白色的花紋,閃著寒光的鱗片,和嘶嘶吐信的腥紅。她不由自主地,像是要防衛,手中常春花的棍子打在蛇身。

她不記得發生了什麼,但那條黑白蛇失去了生息,癱軟在石堆上。她湊上前,卻發現蛇的臉幻化成人臉。她記得這個人,是位慈祥的老奶奶。她會在廣場的橄欖樹旁乘涼,花白的頭髮上戴著枯黃的花冠。老奶奶會笑著對她頷首,然後送給她一些果子。但現在她佈滿皺褶的臉出現在一條黑白蛇身上,似幻影,在夢境。

她尖叫著醒來。

有些混亂,父母匆忙趕來關心。她訴說了她的夢。

「太早了。」這些住在村莊外圍的人們竊竊私語,父母的目光裡滿是憂心。

第二天一早,父母帶著她到村莊中央的廣場,她再一次復述了自己的夢境。人們的目光凝重,老奶奶也來了,花白的頭髮在陽光下閃閃發光。她興奮地向老奶奶打招呼,伸出手想要索要一點香甜的果子。

老奶奶盯著她,眼裡的厭惡像陽光一樣把她灼傷。

三個月後,老奶奶過世。人們簇擁著她的遺體,常春花盛開著。

她終於知道自己的身分。她是夜行者,在夢境裡狩獵,死亡的獵物是村民們靈魂的化身,她狩獵的本能將這些靈魂和身體分離,於是他們將在一年內死亡。

十二歲,她遇到一個女孩。

女孩很大膽,不像其他村民因她命定的能力對她敬而遠之。她們一起看海,在常春花的香氣裡。

女孩的父親生病了,女孩對她祈求,能不能預知女孩父親的命運。

她說她會嘗試。但是每次進到夢境裡,她卻無法從那些扭曲的星宿辨認前進的方向。她遇到了許多的獵物,卻沒有女孩的父親。她也無法預測夢境裡該會遇到那些人。

女孩的父親在五個月後去世,卻不是在她的夢境。

女孩的眼裡盛滿失望,於是她又變成一個人看海。

十五歲時,她第一次參加曼陀拉奇。那是和鄰村的夢境獵人的爭鬥和戰爭,每年會有一次。她在夢境裡茫然失措,紫色的夜空籠罩著,黑色的海面似乎波濤洶湧。滿是石頭的曠野,白衣的夜行者們格外顯眼。每個人的臉憤怒而猙獰,有人揮舞著棍子,有人倒下。鮮血不會出現在夢境,星星墜落在地面,迸發刺眼的紅光。

兄長死在那一次的曼陀拉奇。

「為什麼是我們?」她問。

沒有人能夠回答她,就像沒有人能夠控制自己的能力。

他們總會不由自主的舉起常春花編織的棍子,揮舞向那些猙獰著撲過來的野獸,然後看著牠們變成熟悉之人的模樣。他們不能知道這個晚上會在夢境裡遇到誰,更沒有辦法停止獵殺。

「這是命運。」

最後她只能麻木的接受。她一夜一夜的漂浮在夢境裡面。黯淡的星光旋轉著、扭曲著,凝結在紫紅色的夜幕之下。黑色的海浪拍打著石礫鋪成的岸,她在曠野裡獵殺那些明知道是熟悉的靈魂。她在常春花叢裡迷失自我。

十八歲的曼陀拉奇。

她又一次揮舞常春花編織成的棍子,棍子被折斷,她重重地倒在佈滿石頭的曠野。她第一次在夢境裡感覺到痛楚,鋒利的石礫摩擦過她的背,沒有鮮血汩汩流出,但靈魂流溢出來,隨著墜落的星光消散在一片紅色裡。

她看見紫黑色的夜幕消散,扭曲的星星沉寂,海浪聲變的遙遠,常春花的香味消散。

風把夢境吹散,她墮入無邊的黑暗。

她死在十八歲的那天清晨,帶著微笑,和一輩子沒能掙脫的命運。

她希望她已經忘了常春花。


註:

  1. 關於夢境獵人,是來自科西嘉島關於常春花的傳說。

  2. 「他已經忘了常春花」是科西嘉島的俗諺,意思是某人離鄉背井太久而忘記故土。本文為化用。

CC BY-NC-ND 4.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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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sabelline 人文社會科學 日常生活 寫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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