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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古時代撼動我的「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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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久遠到差點忘掉的印象了:在那塊被生活磨得光滑的水泥階梯上,一個粗獷的男人竟然做出一件極其細心的事兒……

有些小故事,總是以為沒有甚麼人想知道,但當說出來時,往往就這樣把人的目光吸引過來。

遠古時代的回憶,是因為它們是由現在的事情所勾起……

老爸老媽都年過八旬了,每次回老家時總透過門縫望進去,爸爸都是笑嘻嘻地走到閘門前給我開門,老媽手腳不太靈活,所以定期會回去幫他們煮飯,也常常這樣看見老爸的笑容,當回想著這個笑容,那個面部輪廓,就把我的思緒帶到老家之前的老家,甚至再之前更老的家。

在模糊的記憶中我就坐在他粗壯的手臂上,在老舊的住處天台眺望街上稀疏的街燈、疏落的汽車,馬路對外海岸線的點點漁光,渡輪和其他大小船隻,還有更遠對岸香港島五光十色的霓虹招牌,這一切在幼童眼中就都像是會發光的玩具,當時安穩地在爸爸懷抱中轉頭,看見年輕的爸爸面上露出的,就是這個笑容。

另一個印象是在舊屋邨的家,那個約二百平方尺的斗室,外公卻用木材替我們建做了一個「板間房」,爸媽的床和衣櫃就在房內,我們兄弟二人就在這床上把爸爸當做「人肉機動遊戲機」,而他逗著我們玩耍時,也掛著這個笑容。

小時候我們家很窮,那時搬進廉租屋邨的家時,屋裡沒有任何裝修,所以地板就只是原本粗糙的水泥地,我看見爸媽經常很勤勞地掃地和拖地,因為粗糙的水泥地板很容易藏污納垢,隨著我們兄弟二人年紀稍長也加入清潔地板的勞動,並且玩耍時也常常用自己的身體繼續「清潔」著這塊水泥地,在模糊的印象中,我記起了不少手肘和膝蓋被磨穿了洞的衣褲。

日子有功,老家的水泥地板就漸漸光滑起來了!

老家的大廳連接露台兩處的地面高低不同,(那時候住戶為了安全一般把露台用鐵枝或鋁窗封起來,稱為「騎樓」,而廚房和廁所就設置在這個「騎樓」裡面),所以就形成了一級階梯,這件小事就發生在這光滑的水泥小階梯上。

爸爸是一個在建築工地幹粗活的工人,是個典型的老粗,識字也不多,口直心快而且粗心大意、脾氣火爆,卻很疼愛我們兄弟二人。在那時候我們兩兄弟只能在過年,爸爸發薪水加上獎金才有經濟能力買玩具,所以一直很渴望等到過年的日子,就可以有假放、出外到親友的家玩耍和可以買新玩具了。

話說爸爸早出晚歸,每週工作七天,除了工傷和過新年外我從未有見過他放假,我們兄弟倆在上小學時已經甚少在「正常時間」看見他,沒想到他這麽在意我們的渴望,經常尋找能給這兩個「小魔怪」驚喜的機會……爸爸的工作每隔一段日子就會因工地完工,而轉換工作地點,有一次工作的地區是工廠區,那時香港的工業仍然非常興旺,有很多工廠在生產不同種類的貨品,成衣、塑膠製品、電器和電子產品、玩具等等都是熱門的行業,有成品當然也有次貨,恰巧當時爸爸工地附近的玩具廠,把一批合金鑄造的小玩具車「次貨」棄置在垃圾站,當中有些玩具車的輪子脫落了,爸爸在晚上放工經過,就撿了一些玩具車和它們散落的零件帶回家。(當時「人棄我取」也是低下階層生活中常有的事)

爸爸每晚回家時,都總是在我們已經準備就寢的時候,他這晚帶著「驚喜」回來,怱怱吃過飯、洗過澡,我們兄弟倆都已經睡了!之後發生的事情印象很模糊,多年後,是媽媽補充當晚發生的事:在那塊被生活磨得光滑的水泥階梯上,一個粗獷的男人竟然做出一件極其細心的事兒,他就蹲在那裡,把帶回來的小玩具車枕在階梯上,掛著那個笑容,生怕吵醒睡著的孩子,拿著小手鎚,把逐個零件、輪子輕輕地鎚打,釘牢在玩具車上,細緻地把它們一一修理好,然後就靜靜地放在我們的玩具當中。

許多年後,或許我會因為爸爸的性格、脾氣、生活習慣的固執,不懂得跟日漸長大的兒女溝通,而忘記了那可愛的笑容;但是當這件遠古的生活小事,再次被提及、被勾起並更清晰時,所帶給我的震撼真是非同小可啊!

這些兒時印象清晰化的體會,把自己跟兩老的關係一下子拉得更貼近了,我覺得自己的人生彷彿有一些碎片失而復得,而且可以令自己更完整,或許這是每個人一生成長的必經過程吧,把過去的零碎記憶和感受尋回、加上新的知識和經驗再作反思和整合,再深深感受和回應,以至可以繼續調整自己的態度和觀念,來活出一個更有智慧、更美好的自己,誰不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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