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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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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聲音的故事:鈴鐺聲

毛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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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慶大曆五年。

 地面捲起塵沙,千萬干戈兵馬直闖宮殿,孰與孰也顧不得阻攔,哀鴻遍野血染城河。

 「太后娘娘——叛軍入前院了,您快點逃吧!再不逃就來不及了!」

 小宮女滿面驚恐未定,一路跌跌撞撞好不容易才得以逃過一劫。

 「大膽!在娘娘面前瞎說什麼,自個兒去領罰去!」奶嬤嬤聞聲立瞪去,身子站起手一揮宮服一擋,作勢賞對方一巴掌。

 「罷了。嬤嬤別說了,哀家心裡有數,你們且都退下吧,退的越遠越好,哀家想圖個難得的清淨。」

 「娘娘——」小宮女難掩慌忙,事態緊急,急不了太后娘娘卻急死她們這群俯首作小的了。

 奶嬤嬤眼瞧娘娘心意已決,推了推小宮女,回首伏身跪拜一禮才掩上房門退去。

 「該來的,總是得來啊。是福是禍總看不清,福禍相依,災禍難躲啊。」太后娘娘撩起絳色裙襬,一一摘下金簪銀飾,換去一身貴氣,徒留素色的內底,無不淒涼。

 「禍兮福兮之所倚,福兮禍兮之所伏,也就罷了吧。可惜只可惜了,我唯一的孩兒,梁安兒……為娘對不住你了,身在帝王家,命不由己,這下總該認清,或者該言認命了。」

烽火樓,萬長沙。一女子倚靠在昔日彈砲炸出的凹痕窗旁,幽暗不明的眼眸掃過千萬大兵。

從前頭徐徐漫步而出,來者星眼劍眉一頭黑髮即肩,即便一身風塵僕僕渾身浴血,卻絲毫遮蓋不盡一身風華絕代。

「雖說壯士不言降字,但妳一弱女子,投降吧。」調笑的眉眼,深深破壞了幾分味道。

女子沉下冷顏步步退。神色卻一點也不似屈服者的頹敗,宛如征戰歸來,殺無不勝的一方豪傑將領,是她,而不是對方一般。

「大妹,別讓我打親情牌,這場面,嘖嘖,我都不好意思看了。」

她退一步,他進一步。

漫天的風塵捲起了昔日的回憶,那時她連連向他氣勢磅礡地逼向前來,拿著匕首壓著他頸子:「我院子的梔子花是不是你給澆死的!」

怒氣正盛的冒火的她,一點也不曉得在他眼中,被火氣薰地雙頰微紅的她,恰如地獄的彼岸花,引著來人前往奈何橋。

我願意的,心甘情願的,躺進妳為我準備的棺材裡。他不禁喃喃自語。

她進一步,他反倒更近一步。

利刃劃開肌膚,血珠子如煙花兒開綻,美的讓人屏息,醺的令人醉心。

「呀呀呀!你做什麼不躲開,硬生生的上前討打嘛!」小姑娘一時沒料到對方真直接撞上她的匕首,怒氣全給驚嚇去了大半,跺跺腳,焦急一覽無遺,急得小臉又紅了幾分,「你這蠢的當我什麼師兄!」

「大妹、大妹,別生氣嘛。我在幫你去找更多各色的花來啊。」

「我才不稀罕其它的花!」

男子一愣神,稍覺脖子有些刺痛,卻根本顧及不暇,全給她大妹的眼淚心疼死了,怎麼想溫言安慰都嫌時間短了,哪來細想更多,脫口而出的一句,倒是讓大妹止住了淚水,讓他鬆了口氣。

「既然其它花兒都不合妳心意,梔子花又擔心給我這蠢的弄沒有了,那哥幫妳做個永不凋謝的梔子花可好?」

「你說的可全是真的?」

「真的,真的不能再真了,說謊是蠢豬,蠢的不能更蠢的呆子癡傻兒了好嗎?」

美人的破涕為笑,全值了真值了!當一輩子的傻子也甘願啊。況且梔子花啊——他也喜歡的緊啊!

只可惜來不及送出。

回到眼前,卻早不是能有賞花的閒情逸致了。

康啷康啷,似兵甲摩擦到腰間的劍柄所發出的細響,女子不由得在對方逼近之餘,注意力被那聲響拉了過去。

女子皺了皺眉,為看清那件別在腰間上的物品而偏了偏頭,待看清以後,抿緊雙唇不知如何作想。但卻在正眼看男子時,細長勾人的眸子裡不由得參雜了一些複雜的情緒。

起風了,像是除了捲起風沙以外,還捲起了一些什麼。

女子暗自嘆了一口氣,往後看了一眼身後的望丈深淵。

僅是那一眼,卻清楚的被男子看進了眼簾,背過身子的嘴形,無聲的命令部下悄然從女子身後包圍住,只怕一個萬一。

像是沒有瞧見,也好似根本也不在意對方的小動作,女子忽地輕笑了起來,看著對方的臉,像是回到了從前。

彼此,無恨,無怨。

「歷來逼宮的戲碼向來屢試不爽的演了好幾回,師兄應該知道下一幕是什麼吧?」女子踢了踢面前的小石子,手反在身後,語氣像是跟著師兄去看戲場子,有些無賴的問著下一場的劇情。

「妳也知曉怎麼演,怎麼每次還要師兄回答妳,而且總還要為兄用演的對答,這不是教人為難呢?」

男子索性順著女子的問題,一面向左右使眼色,一面自己迂迴的向女子靠近。

像是有些不開心,女子嘟起唇,「所以師兄這是不演了?」

「怎麼會呢?大妹是要我演逼宮的那人,還是被逼的那個呢?」

「如果本宮就是想要師兄演被逼的不得不跳下這高檯的人呢?」

女子眨眨一雙眉眼,有些期待的語氣,讓官兵唰地齊齊抽出長刃戒備地對準女子。

「那當然——不行囉。乖乖的跟師兄回去吧,后冠還是可以給妳玩玩,只是委屈妳一輩子總是看那一沉不變的鬧劇了。」

還差十步,卻像差了數十里。

「萬事總是矛盾的很呢,猛獸追尋著出色的獵戶,武者尋覓著一生的對手,自由飛翔的小鳥兒始終渴望進入牢籠裡啊。而現在在你面前的我,站在這兒,歡迎妳。」

「那倒是算了。」猛然一後退,卻撞上一堵人牆。

 我大慶的江山,何時得先越過人群才得以擁抱崇山深谷了?女子眼裡暗下幾分。

「即便妳算了,我也不容許妳去演。」男子和她的距離終於僅剩下一步之差了。

女子未再多言,反而看著男子的臉,用著懷念的神情說起了從前。

嗓音如男子印象中的一樣甜美。一瞬間,就那麼一瞬間,他甚至忘了他如今和她的處境是如何。

「如果妳也想打親情牌的話,可別忘了站在妳面前的人是個怎樣的人啊。」

女子仿佛恍若未聞,也察覺不到男子那霎那間的糾結,自顧自說著說著,道出昔日她和他師出同門,彼此難分高下,字裡行間卻隱隱透出她比他武藝高出不少的驕傲。

即便在僵持不下的局面,男子嘴角不由得抽了抽。

旁人要他速速解決的暗示,也全被他給忽略,「大妹你還是一如往常的自大呢,到底是同門師兄妹,我也不好打擊妳的信心,我們自個心中像明鏡清楚便足矣。」

聞言,女子勾起嘴角,銀鈴的笑聲像他一直掛在身邊的小鈴鐺一般,有些可人,卻頓然讓他心頭突突一跳。

下一瞬,他扭曲的臉,直沖上前打掉匕首時的巨大聲響,都無法挽回。

他只見她從懷中抽出藏著的匕首,利落乾脆的往脖頸一劃,細嫩的肌膚頓時湧出大量鮮血,這一切僅在電光石火之間。

誰也未料到,誰也無法阻止。

「……你瞧啊……誰的武功比較好?」又一口鮮血吐出,語氣卻絲毫不像一個將死之人該有的樣子。

「……你的心眼可有我多嗎?我向來可自豪不已……你拿什麼來比……粗神經的……樣子可總是傻的要命……」

「……我本沒要演同樣的劇……這樣的戲看著看著……是不是……是不是無聊透了……我給你……給你演了個新鮮……的……很有趣……你的臉……一定一整個嚇傻了……可惜我看不到……了啊……」

 ……

「……總有點不好意思開口,其實我有個心願啊……幫我完成好嗎?我的命給你了……送你了,師兄,你是我的師兄啊……我的孩子,我的梁安,你可否救救他……救救他……」

隨著挂念的孩子的心,女子請求完後,也失去了氣息。

 摟著女子的肩,頭埋在女子的頸邊,無人看清男子的神色,全掩蓋在女子的髮絲中,感受最後一絲溫暖也被抽走以後。不知過了多久,不知曉正確與否,男子有些悵然的起身。

「將軍……」左右上前想說些什麼。

「不,不是將軍了,要叫寡人皇上。」

 新慶大曆五年,改國號為辰,廢除舊紀元改辰歷新正元年。

 成千上萬的兵,立刻跪下,垂首,大喊。

「吾皇萬歲萬萬歲——」

 皇宮中,龍袍加身,男子脫去鎧甲戰服。看了空蕩蕩的腰間一眼,順手把原來衣服掛上的吊飾摘下,綁在原來位子,從容的推開大門。

 那是一個銀製的梔子花鈴鐺,隨著風聲叮叮噹噹。

 永不會凋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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