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號公路

沒什麽理由，不知道怎麽就出發了。

學期嚴格來説還沒結束，但我考完試了，也算是多搶出幾天的暑假。

想策劃獨自一人的旅行，無奈家庭，學業和疫情一直在打亂我的計劃。按下考題后的“提交”鍵，把電腦關機後摺起來，推開商學院的大門，想著，自己不能再等了。回過神來，我已經一脚油門，一路北上，暫時逃離這段聒噪的生活。

這好像是全州最寬的公路，但我很少經過這裏。説得通，因爲我從未開著自己的車出過城。

我握著方向盤，就像握住了人生。很難形容，但視野範圍内的一小片天，幾朵烏雲，寬闊的35號公路，迎著初晨飛馳的汽車，還有車裏動感的音樂，和被鎖在車窗外的風聲，此刻，都是真真正正屬於我的。

穿過鬧市，村莊，廖無人煙的草場；

雲霧低飄，籠罩，平淡無奇的向往；

間隙透著，一絲，觸手可得的明亮。

一會上坡，一會下坡，在平坦的水泥路上穿梭，偶爾和別的司機玩玩超車。是種從未體驗過的，新鮮的感覺。

我是掙脫繮繩的馬，衝破鐵籠的鷹，逃離心牢的人。將油門狠狠踩下，巡航打開，保持在80邁的速度。伸了個懶腰，像突然想起什麽似的，按住音量的加號鍵，又把車窗開了條縫。播放的是祖婭納惜翻唱的《孤勇者》，隨著那聲怒音，我也情不自禁吼出來：

“誰説坐在車裏的不算英雄~”

在freestyle了，不會唱就愣編。聲音還挺大，風可聼見了。公路也聼見了。

聼見了又怎樣呢。反正它們也會忘。

汽車還在飛速行駛著。

肚子咕咕叫起來的時候，我才意識到，自己已經連續開了兩個小時的車。因爲太興奮，早上忘了補充能量。想起網上推薦的店鋪，拐了個彎鉆進去。炒蛋和松餅是剛做好的，還冒著點熱氣。

我把楓糖漿澆在松餅上，忍不住大快朵頤。比學校的好吃。但是，學校的松餅再怎麽拉跨，一年之後我也吃不到了。想起來，還有點傷感。工作過才知道，大學是真的幸福。我問過多少問題，出過多少錯，但沒一個人覺得我蠢。還有，出了大學，哪還有11美金的自助餐啊。我已經表現出畢業焦慮了，想在社會上站穩，但又不想離開學校的懷抱。我知道，在2023年的夏天，我會捨不得。

珍惜吧，我聽見自己説。不知道我指的是僅剩一年的大學生活，剛剛開始的旅途，

還是，這張松餅呢。我趕在楓糖漿滴到衣服上之前，把最後一塊放進嘴裏細細品味，含糊其辭地想。

我把車開到湖邊。正值下午，陽光打在湖面上，細細簌簌的，隨著浪花，時而柔和，時而刺眼。湖水是深綠色，襯著一點藍，看得到水底飄動的海藻。遠處偶爾汎起陣陣水花，可能是白眼魚。五月中旬，湖水還是刺骨的寒冷。洗洗手算了，我要下水，早晚凍得抖成篩子。

車旁比沙灘上暖和，手上的水滴一下子就蒸發了。摸了摸車頂，火紅的漆被曬得有些發燙。管它呢，能承受110斤的我就行。

從車的側方一躍而上，盡量讓自己的身體“軟著陸”，畢竟自己的車還是要愛護的。突然坐得高了，還有些不習慣。目光隨著湖岸綫看去，也不知道，能看到多遠，能不能看到，想去的地方。

懷裏的姜汁汽水隨著我上車的動作晃了晃。食指扣住拉環，朝身體方向一用力，叩哧~小氣泡爭先恐後噴湧而出，像是着急去做什麽事一樣。趕在汽水流了滿手之前用嘴接住，順勢仰起頭，舉著罐子往喉嚨裏送。冰涼清甜的碳酸水順著食道灌進胃裏，口中留著淡淡的姜味。汽水是冷的，卻澆不滅我火熱的心。一下子喝掉半罐，拿在手裏時還留著小氣泡呲啦啦的聲音。心是靜的，就當它是配樂了。

閉上眼，縈繞耳畔的是浪花翻捲時，充滿力度和節奏的聲音。嘩啦~......嘩啦~......激起的水花濺到車上，把粘連的沙土冲刷得幹幹淨淨。我使勁把濕漉漉的空氣吸進肺裏，混著海藻風味的新鮮直冲大腦，那一刻，所有煩惱好像都消失殆盡。

我坐在車頂上，從下午五點待到了晚上八點。湖水拍岸的力度漸漸弱下來，害羞般地退下去，伴著不知什麽時候變得橘紅色的夕陽，留下被潮水溫柔撫摸過的，深棕色的沙灘。孩子們拿著被搓的滑溜溜的鵝卵石，轉著圈丟進水裏，意猶未盡地看著水面上的五個小坑，和家大人吵著，明天還要來。

不知道是在看景，還是在看人。夜晚，天轉涼了。湖邊風大，吹得我的衣服嘩啦啦作響，好像要把我吹到某個不知名的地方去。我幹脆躺下來，靜靜地盯著沒有一絲污染的天空。小小的，零散的幾個，閃著微弱的光，那是星星。它們離我很遠，但又是那麽近，感覺隨時都會掉進我懷裏，而當我伸出指尖，它們又不約而同地躲起來。

我想她了。我也想他。想他們，還有它。星星感受到了，冲我眨了眨眼。

罐子裏的姜汁汽水早就見底了。隨意把罐子捏扁，丟進垃圾箱。路燈下，我的身影被拉的修長。此時此刻，陪伴我的，只有若隱若現的星星，寧靜清澈的湖水，筆直昏暗的路燈，和空無一人的停車場。

我孑然一身，但我身后有知己，心中有夢想。眼裏有個遙遠的，要到達的地方。

孤獨，在這裏，是不存在的。

聽到一百英里外的汽笛聲了嗎？

那是我，依然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