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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的饮食焦虑:“当吃饭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像头猪。”

Sharon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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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饭”这件日常不过的行为,也在被性别化。

文章首发于“青年志Youthology”,共写作者:Sharon和青豆,呈现患有进食障碍或饮食焦虑女性的困境。我们曾发布一则有关「女性与饮食焦虑」的招募问卷,在四天时间内收到了131位女性写下自己与饮食焦虑相关的故事。在这些女性之中,年龄最小的刚刚成年,但从初中开始就曾对进食出现过焦虑的情绪。年龄最大的女性,因饮食焦虑产生的痛苦已伴随她走过十几年的时间。

进食障碍(Eating Disorder,ED)是一组以进食行为异常为主的精神障碍,主要包括神经性厌食症、神经性贪食症和暴食障碍。分布年龄为12-35岁的人群,90-95%的患者都是女性。

在原生家庭、审美霸权、婚恋规训等各种社会评价体系的影响下,“饮食”这件日常不过的行为同样被性别化。

以下是原文。

p.s.如果你感到阅读此文会触发应激反应或创伤性记忆,请及时关闭阅读。


如果举出当代女性最大的焦虑,身材必定是其中之一。很多女性为了更美、更瘦,常常要控制饮食,尝试各种减肥方法。但是,食物又是人类能量的来源,幸福的来源。于是这种天人交战每天都在上演。吃,还是不吃?如何解决?

以下是三位女性讲述她们进食障碍和饮食焦虑经历的故事。

“那时候,我完全不像一个正常的人类”

「我就像一头怪物,一只被圈养的猪。」

在催吐最频繁的那段时间,薇薇总爱躲在洗手间,直勾勾地看着镜子。她觉得镜子中的自己,已经不像正常人类的样子。

小时候的薇薇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变成这样。她记得曾看过一期节目,美容大王大 S 在传授自己的瘦身经验:三天吃一根香蕉。薇薇觉得节目在撒谎,怎么会有人三天只吃一根香蕉还能活下来呢?薇薇不行,她特别爱吃米饭,特别是刚出锅、还冒着热气的米饭,跟菜拌在一起,她能吃上一整碗。

直到高一那年,薇薇选择成为了一名准艺考生,这就意味着安安心心大口吃饭的日子结束了。薇薇从小长得标致,小巧的鼻子上,漂亮的丹凤眼睛,脸庞圆润,有些肉嘟嘟的。在孩童时期,这种脸型很可爱、天真,但放在表演系的艺考生中,就有点吃亏了,和其他脸型小巧的女生相比,她总显得要胖一些。

培训机构的老师经常会提醒艺考生们在饮食上多加注意:“细嚼慢咽”、“少吃主食多吃菜”、“吃饭只吃到六七成饱”……

老师还会要求他们定时集体上秤,监测体重变化。那是每个周一上午,学生们排成一排,在众人的目光中,一个接一个站到体重秤上。老师规定,体重每增加一斤,就要上交一百元的“罚款”。除了罚款,体重上升的学生还要去附近的公园沿湖跑圈,一圈下来差不多有九百米。

薇薇经常受罚。她克制不住想吃东西的欲望,只能到周日下午临时抱佛脚,不吃任何食物,连水也不敢喝几口,直到周一上午。然而这种方式并不总能奏效。

升入高二,艺考的日子临近,薇薇的压力与日俱增。她来自普通学校,和那些从小在艺术院校的孩子相比,她总觉得自己太糟糕,太差劲,必须再多付出一些努力,才能进入自己理想中的院校。日子越往后,她逐渐变得“不敢吃”、“不能吃”了。

很多时候,薇薇一天的伙食就是水煮菜,绿色的蔬菜叶子在开水里烫熟,不加任何佐料地吃进嘴里,产生一点点饱腹感后便停止进食。而她备考播音系的同学,为了应对形体礼仪的考试,每天只吃三四个苹果,几周以后再见面,这位同学瘦到就像变了一个人。

艺考结束,薇薇终于顺利进入北京某大学的表演专业,可是,严格的身材管控并没有停止。

薇薇记得,小学和中学时,同学总会挑出班上最胖的女孩,给她起难听的外号。胖女孩,就意味着「愚蠢」、「笨拙」。她没有想到,在进入表演专业后,班上那个「胖女孩」居然变成了自己。

为了快速变瘦,薇薇开始实行当时流行的生酮食谱。除了蔬菜和肉类,尽量少吃甚至不吃主食。很长时间内,她没有碰过一粒米饭,或其他任何碳水食物。比起艺考时期,这种大口吃肉的减肥方式似乎没那么痛苦,但是为了严格地控制热量,这些煮熟的肉片不加任何调味,除了肉类本身的油脂味,几乎品尝不到任何能让人感到愉悦的味道。

没课的时候,她总往超市跑,一进超市,她就径直走向摆放散装大米的区域,抓一把米,让米粒慢慢从指缝间流泻下去,或者走到现烤面包区的货架旁,大口大口呼吸着面包在烘焙时散发的香味。她甚至可以在超市里呆上整整一天的时间。

进入大二,形势更为残酷。相貌好、有才能的同学会接到试镜的邀约,「每个人都会产生强烈的危机意识,尤其是对于体重的控制,如果吃了眼前的这碗饭,那你就吃不了演员这行饭了」。

有一回,薇薇在宿舍里拆开了一包薯片,还没吃几口,就被室友夺走了,「别再吃了,再吃就会变胖」。她眼睁睁看着室友把那包薯片丢进了垃圾箱。

薇薇也接到了一部戏的邀约,前往外地拍摄了两个月。演员们经常要熬夜拍戏,有时候拍到凌晨收工,第二天又要早起拍摄。即便这样,为了时刻保持最好的上镜状态,每次当她领到剧组的盒饭,都会端来两碗水,把饭菜连涮两遍,才吃下去。

拍完那部戏,薇薇的暴食症爆发了(暴食症是一种进食障碍,患者会出现反复发作的暴食行为,并伴随痛苦、内疚、羞愧、自责等负面情绪)。她总是觉得自己很饿很饿,忍不住往嘴里塞东西吃,除了睡觉,她几乎都在吃东西。咀嚼的时间太长,她甚至感觉脸颊两侧的肌肉隐隐有酸胀感。即使胃部已经撑满,吃的动作却仍在不受控制地持续。

由失控产生的无力和绝望,让薇薇一边吃一边流泪。直到再也吃不下,她就去卫生间抠吐,将吃进去的食物都吐出来。眼泪、呕吐物的残渣、胃液的分泌物粘在手上和脸上,薇薇觉得,「那时候的自己就像房间里的一头怪物,完全不像一个正常的人类」。

她去超市的次数更加频繁,有时趁四下无人,薇薇会偷偷把一杯酸奶、一块巧克力或者一只雪糕揣进口袋里。她吃下这些偷来的食物后,会觉得自己「很差劲」、「很恶心」,然后再疯狂地让自己吐出来。吐完瘫坐在地上的那一刻,她会有一种所有东西都坍塌后的宽慰与快感。

「可能我一直以来紧绷了太久,只有那种时刻,我的生理心理道德防线全都崩塌的一瞬间,我才真的感觉到自己从内而外全身心的放松了,我饶过我自己了。」

毕业以后,薇薇的表演工作并不稳定。她发现,如果对自己的体重管理得当,比较瘦的时候,试镜成功的几率就会提高不少。如果体重上升了几公斤,就会面临无戏可接的局面。

一次试戏时,薇薇要和另一位女演员竞争同一个角色,结果她落选了。选角导演私下里偷偷地告诉薇薇,「论演技你比对方更成熟,可是在形象上,对方的身材更符合这个角色的期待。」

长期的压力之下,薇薇经常暴食,长期的催吐在她手上留下了罗素印——这是由于胃酸侵蚀了手部骨节处的皮肤而留下的伤疤。

薇薇知道自己的进食障碍已经达到了很严重的程度,但她不敢去预约心理医生,担心付不起咨询费用,也不敢告诉家人与朋友,怕被看作怪物。住在合租房里的她,在每次抠吐时只能偷偷跑到卫生间里,拿出手机将音乐的声量调至最大,以此掩盖那些呕吐声以防被室友察觉。

薇薇意识到,自己必须改变了。离开校园的她,认识了很多演员之外的女孩,她们不像演员、艺考同学那样拥有美丽的外表,纤细的身材,好听的声音……但是,在这些女孩身上,薇薇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活力与力量,「她们每个人都很健康,很有活力,这让我看到了另外一种更加坚韧的对于美丽的定义」。

受到这些朋友的影响,薇薇学着改变自己的状态。她尽力减少抠吐的次数,吃饭的时候让自己放松下来,不再对控制热量有着过高的要求。

疫情以后,影视行业进入了寒冬期,接戏的机会越来越少。薇薇决定暂时离开演员行业,在一家餐饮公司找到了全职工作。如果有合适的角色和时间,她会在下班后或者周末去拍戏,做一名兼职的演员。

虽然无法全身心投入她热爱的演员工作,但薇薇获得了更稳定更规律的日常生活。她可以开心地和朋友、同事一起去喜欢的餐厅吃饭,提前规划好自己的日常行程,不必再担心突如其来的试镜邀约。

「其实,我会感激曾经那段灰暗的时期,如果没有那段时间,我可能还会在虐待自己的身体。只有当你真正进入到谷底之后,我才能真正清醒地重新认识自己,从心底生出勇气和决心,不再去在意来自他人的目光和评判。」

“始终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不行”

小黎有一头长长的卷发,她会习惯性地将头发挽到一侧,高饱和度的口红几乎是她妆容中的标配。虽然个子不算高,但小黎身材苗条,四肢纤长,这几年她的体重一直维持在 90 斤左右。

互联网公司的同事经常称呼小黎“美女”或是“大漂亮”,每次听到这种外貌上的称赞,她在欣喜之余又会感到一些压力。对于小黎而言,这种漂亮是需要维持的。她曾经努力了很久,才把体重恢复到这种状态,她隐隐地担心自己会再次回到发胖的时候。

小黎对身材的注意很小就开始了。四岁时,父母送她去学习民族舞。舞蹈班里十几个小女孩站在镜子前,高矮不一,体型也各不相同。那是她第一次模糊地认识到身材的差异:为什么有的女孩腿会这么长?为什么有的女孩明显纤细很多?

初中时,“减肥”这个词进入了女生的日常生活。课间聊天的时候,女生们时不时提起减肥的话题,会因为“要减肥”拒绝别人递过来的零食,有的女孩还会利用暑假的时间,去练习瑜伽和动感单车。

小黎的生活一路都很顺利,对于大学生活,她同样很有期待:「学业排名前百分之七十,进入学生组织担任部长或主席,有一个帅帅的男朋友一起学习、旅游、共同成长,找到一份体面的工作」,这是她希望实现的人生规划。

其中,一段持久美满的校园恋爱是重要部分。小黎的家中,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的感情一直都很好。她以为,自己也可以像家里的长辈一样,在大学期间找到一个好伴侣,二人之间相互扶持走下去,按部就班地完成自己的一生。

她的设想大部分都实现了,成绩一直不错,也进入学生社团担任了主席的职位,唯独在情感上总不顺遂。大一时期,因为异地,她和高中时在一起的男友分手;大二时,小黎和追求自己的学长走到了一起,但这段恋情也在几个月以后便结束了。

看着周围的同学、朋友按部就班的学习、恋爱,找工作,「就好像,别人都开始交卷子了,我的卷子什么时候才能交上去呢?」小黎觉得自己是优秀的、是值得被爱的,但另一方面,她始终不明白,为什么别人的恋爱都可以经历很长的时间,但自己就是不行?

「我觉得那段时间,我是在向往一种极度完美的人生,有一个帅气体贴的男朋友,一个优秀的成绩,一个完美的自己。但是这种设想中的完美,如果有一点点失败的地方,我就会陷入到自我放弃的情绪中。」逐渐地,小黎每天都会有很长的时间沉浸在不快乐的情绪之中。这种不快乐一点点演变为对于食物的渴望。

小黎发现,吃东西好像能让自己开心一点,获得一种自由与放纵的感觉。她开始往学校外跑,去各种餐厅尝试下午茶和甜品:抹着黄油的面包涂上果酱,涂着巧克力酱的华夫饼配上冰淇淋……吃完下午茶,小黎还会打包几盒点心带回学校,吃完晚饭以后继续享用。

大二一整年,小黎的体重从九十斤上涨到了一百一十斤。有一回在宿舍,同寝的室友看了她一眼,突然说了一句,「你现在怎么胖得像猪一样?」

小黎愣住了,不知该说什么。从那以后,小黎每次吃东西总会小心避开这位室友,生怕再从她嘴里听到任何更加「恶毒」的形容。她把买来的零食和面包藏进柜子里,等到 11 点宿舍熄灯,室友们都睡下后,再从柜子里掏出来零食和面包,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吃掉。

「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吃东西就会变成一种自由」,小黎觉得在那个时刻,不会有人在意自己,也不会有人评论或指责自己吃东西的行为,她可以安心地品尝食物的味道,吃掉几片吐司,半袋薯片或者一盒酸奶。

这种饮食和心灵上的放纵,不知不觉持续了很长的时间,有时小黎也会感到迷茫,「可是除了吃东西,还能做什么呢?」找不到其他让自己真正快乐的事情,她只好继续撕开手中零食袋的包装。

小黎的大学在南方,一到六月就会进入梅雨季,阴雨不断,天空常常是灰蒙蒙的。一个雨天,她路过学校的大露台,站在栏杆旁,灰黑色的天空一眼望不到尽头。「自己才二十岁出头的年纪,人生有那么多美好的事情等待自己去发现去体会,怎么就把生活过成了这个样子?」小黎想,不能让生活继续这样过下去了。

然而,在减肥刚开始的时候,小黎却逐渐走向了另一个「不敢吃东西」的极端。

在吃每样食物之前,她都会仔仔细细对照热量表,认真计算一天摄入的卡路里,尽量把这个数字压到最低。几乎每一天,小黎都会站上体重秤,看看自己有没有变轻一点。

第一年结束,她的体重下降了近 10 斤。第二年开始,小黎想要继续这种模式,却发现很难再坚持下去。一到夜晚,那些被压抑的食欲就如同潮水一般汹涌上涨。站在冰箱前,小黎将所有可以吃的食物全部翻找出来,全部吃完以后,后悔与懊恼充满了内心。作为弥补和惩罚,第二天她会少吃或者不吃饭,以此来达到热量的平衡。

到了第三年,小黎即将从大学毕业,她的体重重新回到了 90 斤上下。但是回忆过去两年的时光,小黎并不感到快乐,自己似乎每天都在与食物、与吃的欲望作斗争。

毕业以后,找到工作的小黎开始尝试着让那根一直紧绷的弦逐渐放松下来,不再对热量抱有严格的控制欲,尝试着去重新接受食物曾带给自己的单纯快乐。不用加班的周末,小黎会约上朋友们一起去种草的餐厅吃饭,在认真品尝过食物的味道后,认真地写下自己的美食评价。

小黎已经很久没有产生疯狂进食的冲动了。尽管有时候,她还是会梦到自己再次变胖,梦到那些在大口大口吃东西的夜晚,但是醒来以后,她会试着让自己放松下来,放下那些在面对食物时的焦虑与负担。

“也许是因为我不够瘦,看起来不是美丽的女生吧”

2020 年,吞吞刚刚留学回国,经历了两周的酒店隔离,体重上浮了几斤。一进家门,母亲看见她,就拿出了一个体重秤。母亲对吞吞说:“因为我是你的亲人,我们是一家人,我才会直言不讳地告诉你真相。”

“真相”的意思是:“女生瘦一点比较好看,好看才会有家庭”、“你连体重都管理不好,怎么管理你的生活?”“嫁不出去,没人要,就是一个失败的人……”每当吞吞和她母亲待在一起,这些声音总是不绝于耳。

吞吞是“母胎 solo”。母亲认为,她是因为胖,才没有谈过恋爱。如果在身材上没有改变,能如何踏上结婚生子的路?正因此,母亲对吞吞的身材非常紧张。母亲举例说,吞吞的表妹参加减肥班,从 200 斤减到了 140 斤。之后,从未谈过恋爱的表妹迅速地谈恋爱、结婚、怀孕、生子。这一“成功经验”使得母亲为吞吞报了个减肥班。

在母亲的带领下,吞吞体验了各式各样的减肥疗法,推拿、拔罐、舒筋活络去油、吃代餐。每天,吞吞的饮食被母亲严格监督,“吃得少、肉量大”是其中的妙方。晚上,吞吞只能吃清水煮西红柿,再打两个鸡蛋。吞吞主动报名了私教课,1 个月后,她瘦了 5 斤。

2020 年底,吞吞到北京实习,开始报复性地吃夜宵,体重迅速往回涨了 5 斤。过年回家,母亲见到她,熟悉的评价和言语又一次朝她袭来。

和母亲的想法不一样,吞吞从不认为减了肥,就能找到男友。对她来说,“母胎 solo”的问题并不在于要完成“结婚”、“生子”的任务,而是让她遗憾自己缺失了“恋爱”这一人生经验。

对于异性的眼光,吞吞很在意,记忆却不怎么美好。初中的时候,她经常会遭到男生的言语和行为上的攻击。她不懂,为什么会遭受这些霸凌?“也许是因为我不够瘦,不太会打扮自己,看起来不是那种美丽的女生吧。”吞吞说。

这段记忆一直是吞吞心中的阴影。在 16 型人格测试中,吞吞的人格测试结果是“冒险家”(ENFP-T),也被大家亲切地称为“快乐小狗”型人格。“E”代表的是外向(Extrovert),吞吞在结交女性朋友时,就像个快乐小狗,能主动地和女生说话。“我可以成功拿下任何一个我感兴趣的女生,但是我对男性就没有这种自信。”

在与男生相处时,平日里与人相处游刃有余的吞吞,状态会转变为紧张和忐忑。她不敢看着男生的眼睛说话,非常介意自己的形象。有一回,吞吞和一个男生一起吃火锅,热气腾腾的锅气扑面而来,她觉得非常热,却一直忍着没把头发扎起来,因为她觉得披着头发会让自己看起来脸小一些,好看一些。

“如果我长得再好看一点,或者瘦一点,会不会就不需要是快乐小狗,也能收获别人的喜欢了?长得好看的人,坐在那里就能引来目光和兴趣。但是长得普通的人,还得性格有趣,或者故事有趣才能吸引到别人。真的好难。”吞吞说。

他人的评价与眼光、“减脂塑形”的目标、标准的 BMI 值、姣好的体态......就像栓着风筝的线,牵制着她的饮食欲望。

今年疫情之后,吞吞一直居家办公。人长时间呆在封闭的空间里,百无聊赖,关注点就更容易聚焦于自己身上。她发觉,自己平时没什么运动量,除了睁眼工作、闭眼睡觉,久坐不动,运动的步数只是保持在 500 步以内。她的身材也在微微发胖,体重在一个月内增长了 3、4 斤。

于是,吞吞为一日三餐设计了严格的饮食计划:早餐是前一晚准备好的隔夜燕麦;中餐,她会选择吃轻食,搭配蛋白质和纤维素、维生素等微量元素;晚饭,她只有两种选择,全麦面包、不加芝士、不加酱、只加胡椒粉的赛百味,或者不加麻辣酱的麻辣烫,直白来说,就是水煮青菜或者水煮肉。

以前,作为互联网人,吞吞一般得到九点或者十点才下班,即使不饿,也总是想吃点水果或者喝点酒。有很长一段时间,她每晚都会选择吃夜宵。后来,她透过健身博主,了解到酒的热量很高,便把酒戒了,以新鲜的椰子汁代替。零食和其他饮料也一律戒断。

一旦产生了吃夜宵的想法,她会立刻去跳刘畊宏“毽子操”,只要熬过了开头 5 分钟的抗拒阶段,随着血液流动、心率上升,就会投入到跳操的状态里。运动过后的水分补充,能让吞吞躲开进食的冲动。

偶尔,当抗住工作压力已经用尽全身力气的时候,吞吞在心里会浮动起挣扎的心绪:“我今天已经吃的蛮寡淡了,能不能就不运动,放过自己一天呢?”或者,“明天再多练几组,把今天的份一起练。”

计算“热量缺口”是吞吞减肥的另一个策略,它指的是人体一天中消耗的热量与摄入的热量之间形成的差值。一旦吃了超过标准的食物,吞吞便会对自己实施惩罚。

某天下午,她吃了一片同事给的全麦面包,到了晚餐,她只允许自己啃菜心和西蓝花。偶尔,她为了不扫朋友、同事的兴致,也会吃下额外的小吃或零食,再到一旁没人注意的地方悄悄吐掉。

每周定时运动和控制饮食的摄入,能减轻重量,但也有负面作用。它导致吞吞的睡眠质量变差。有将近半个月的时间,她常常失眠到两三点。减糖、减盐、减油也使她察觉自己情绪低落,甚至是情绪起伏不定。

在吞吞每周参加即兴戏剧的排练时,她感到自己不那么容易笑了,而在以往,这是一项能让她沉浸在快乐中的活动。“如果我喝一杯奶茶,因为糖分高,我是不是也会比较开心一些?”

在快乐和减肥之间,吞吞还是选择了后者。她相信,如果能达到自己为 BMI 和身材设立的一个目标,就会自然地快乐了。

“我只有 1 米 62,稍微想象一下就知道,我属于胖胖的、肉肉的女生。我已经十几年没有瘦过了,很好奇,如果真的能瘦到五十几公斤,自己的体态会是怎样的,大家见到我的评价会发生什么样的改变。”她接着笑说:“到时候大家是不是就能认为我是个花瓶了。”

吞吞平日里喜欢穿长裙,彩色几何形花纹的无袖纱织连衣裙,或者纯白系的荷叶边泡泡袖裙,它们都发挥着一致的功能,遮大腿肉、遮拜拜肉。出去玩时,吞吞会扎起哪吒双丸子头。这样的穿搭符合朋友对她“可爱风”的印象。上班时,她更爱穿宽松的背带裤。

“但我很想尝试辣妹、酷女孩风格的衣服,我觉得那才是我。”她找出一张照片,是一个身材小巧的女孩,也是吞吞想努力成为的样子——脸、身材看不见一丝赘肉,穿着黑色露脐背心,搭配黑色百褶短裙,戴着银色首饰,背着太阳的余晖,站在日暮之下。

在一个半月的时间里,吞吞减了差不多有 5 公斤,腰围瘦了 8 厘米,这真实地反映在了他人对她的评价上。有一回,她在路上遇见以前共事过的领导,看到她第一句话就是夸她变漂亮了。吞吞特别开心。

吞吞希望有一天,能够不再计较地吃饭,想要吃什么食物的时候,就去尽情地吃到它。为了吃上一顿美味的粤菜,她曾经跑到市区外十几公里以外的粤菜馆。作为一个广东人,她希望慢慢地吃,吃食物原本的味道,感受到食物多层次的口感和味道。“我希望我吃西红柿的时候,可以去咀嚼它,感受到酸的口感和甜的口感,而不是单一的味道。”

但她更期待的是:“接受自己现在的身材,接受自己在夏天突然有想吃冰淇淋的欲望。”

不论是在社交媒体上,还是在现实生活中,不论一个女生有多瘦,我们很少会听到这个女生去接受、欣赏自己的身体状态。无论多瘦,都还可以更瘦。

如何真正接受自己?或者说,如何在接受与改变中寻找一个平衡,让自己拥有更自信、从容的生活?也许吞吞,或者任何一个在经历饮食焦虑的女性,都在试着寻找自己的答案。

最后。

这是三位女生与饮食焦虑共处的故事,更深层的,是女性如何面对自己人生难题的故事。

职业压力、亲密关系、原生家庭、社会评价体系......来自各方的目光进入了女性生活中的方方面面。在她们面对、甚至是抵抗这些难题的时候,饮食就成为一种情绪的出口,或是自我限制的方式。身体、食物也成了她们自我的战场。

当然,这三位女性并不能代表所有有饮食焦虑的人群,不同性别、不同年龄阶段的人都有各自的焦虑和困境。在我们接触的人群中,十几岁的学生需要面对学业的压力,孕期结束后的女性需要为了恢复身材而节食,三十岁以上的女性还要负担人体新陈代谢减缓的问题等等。

女孩们的故事让我们明白,当人们为饮食焦虑、羞耻的时候,也许问题并不出现在 TA 们或者食物身上。“拒绝身材焦虑”、“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别去迎合他人的审美”、“管住嘴、迈开腿”也许能短暂地解决饮食、身材上的焦虑,但同时,这些话语只能成为轻飘飘的口号,触不及问题的核心。

但那个在面对这些难题时的小小希望,也许就如薇薇在纪录片中说的:“希望每个人都可以轻松一点,在日常中的方方面面,不单单是吃饭,还有你的工作,你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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