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硝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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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陰陽海.天梯(0-1-1-4)

硝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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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陰陽海.天梯(0-1-1-4)

翻越進柵欄,方覺廠區內遠比想像得更蕪穢,因受重金屬污染封閉,土地裡的小溪流、淺水潭、石礫層和叢生雜草,較之外頭,愈綠亮褐沉,空氣中瀰漫獨特油耗味,整體建築群高低環扣相連,昔日建蓋試驗、碎礦、氰化、浮選四類工廠,尚有脫硫洗滌塔、銅去皮場、沉澱銅池、排水排砂道、石渣廢鐵場等設施,相較波希米亞斯拉夫傳統一派那群傀儡煉金術師,汲營地尋求賢者石,這才是踏實煉金術。

      多棟廠房崩塌嚴重,難分清原先屋體結構,哪堪得閑情找路,右手一揚鉅子令,鋼線圈住混凝土粉碎外露的鋼筋裂縫,按線圈摯,飛身踩牆到達第七層樓臺,我膝抵外牆,轉頭往下望,戶外幾口可能曾是熔爐的中空柱狀物,彷彿充當成天然畜養盆,茂植掩蟲獸,不時鑽出碩鼠肥蠹,低層幾樓空間均挑高,卻處處頹垣壅濘,黃褐壁面經礦灰染漬腐蝕,加之陽光不易照入,越顯陰幽;依稀可見各樓層,還規劃裝修了樓梯、迴廊、圓拱樓臺、琉璃窗等藝術設計。

      除了抱爪釘牢牢地咬牆,那隻鬼已消失。我跳進樓臺,同時收回鉅子令和抱爪釘,光線明暗斜切,眼前盡是剝泥爛石朽木,倘使徒手向上一層攀爬不難,然我不願弄髒衣褲,朝深處大喊:「哈囉,祢哪位找我?」那隻鬼的靈力弱得可憐,偷襲不成、反躲了起來,不敢前來照面,但不稍作警告,恐怕之後會傷及普通人類。連續喊了數聲,沒反應,我逕自提氣側翻,彈高數米,凌空蹍蹬,將樓頂踢出一洞,順勢勾足倒掛,縮身扭鑽過洞,上到第八層樓。

      第八層樓格局同第七層樓,環顧一圈,那隻鬼連片鬼影都不見,我心中略無奈,想着祂若存心耍鬧,也不能和祂耗下去,得趕回餐廳,別錯過碰面那名殺手,續喊道:「祢再不現身,我走啦。」豈料剛低頭想從洞口跳回第七層樓時,洞口居然消失!

      人類探討玄學及神學議題,可視之為與科學的週而復始競賽,故有「玄學的式微在科學;科學的盡頭在玄學」一說,面對未知解答,口頭禪慣用「很玄」兩字代入,事實玄學與科學乃一體兩面。例如「鬼打牆」,普遍解釋是指在同地點繞不出,或然某些人嗤之以鼻,批判相信者缺乏科學驗證,那麼與其批判,倒不如換個角度,當作提醒相信者「清醒」──好比口袋裡的錢不見,第一直覺必定懷疑掉了、被偷了,為何不會往神秘消失方向去思考?還不忘多補話一句:「笑話,難道錢會自己不見嘛!」

      既然錢不會自己消失,那麼洞口、馬路諸類具體物件,當更不可能消失,概略來講,「鬼擾現象」,包括鬼打牆、鬼壓床或鬼遮眼等,此現象產生與否,相關人體本身。按多數心理學家、生理學家解釋,鬼擾現象應是身心壓力造成,則信仰玄學神學之人必然不服,甚至舉實證反駁──最有名的民俗說法,被鬼壓床時,努力罵髒話!哈啊,那豈非印證人家心理學家理論,藉由罵髒話紓解壓力,緩和軀體神經的僵硬程度?要以玄異圈墨薔鉅子身份說一句,莫管它打牆壓床遮眼,東西在哪兒就是在那兒,改變不了實際物理狀態,否則鬼直接把人類架走不得了,何必搞這麼多小把戲是吧。那隻鬼的靈力遠不及我萬分之一,沒多想,往前踩出一步,果然腳底懸空,落回第七層樓。

      走回樓臺,外眺,景色依舊、鬼蹤未現,我尋思會否那隻鬼有什麼冤屈,成了縛靈或遊靈、埋屍此處?倏地眼前湧現一幕魔幻異象──

      傍晚霞光幾滅,興亞帝冠式阿拉伯圓拱窗下,一隻臺灣藍鵲正不合時宜地忙碌蟻浴,喙啣密佈鐵窗花的亂哄蟻群,用之恣意塗抹藍羽長尾。經鐵匠精心拗焊的藤蔓卷草窗紋,雅緻地投影木造迴折梯上,縹緲繁花繽紛,梯緣欄杆扶手亦極其雕麗,然而褐茶色的踏面、踢面和護壁板間,大片血花以肉眼無法分辨的速度,浸漬入柳桉木材內。繁花既摧花、闌柳既斫柳,女子穿着白衫黑裙,橫屍在樓梯平臺。她身上棕黃背心沾染點點血斑,生前常戴的黑貝雷帽,滾落至一旁椅轎腳邊,椅轎上約莫兩歲的女嬰,不停扭動身軀、手腳亂踢,哭喃「媽媽睡睡、媽媽睡睡」。

      未久,樓梯陰暗角隅,爬出一名年約三四歲的怪異女童,頭繫假辮、鬢簪春仔花,並拖拉一口連蓋竹籠,停在女嬰前方。女童打開蓋子,竹籠裡裝滿胭脂水粉、鏡奩刀尺等妝物,甚至有花米瓜子、檳榔蕃薯之食,她挑了花米,餵進女嬰嘴裡,稚嫩童聲倚閩南話唱道:「坐椅定、坐椅聖,坐正正,搖腳搖手。阮兜有磅米芳、瓜子菁仔,好食嘛分妳食,今年姑仔幾歲?」女嬰咀嚼花米後,情緒逐漸平穩。此時,隨搖晃光線,樓梯下方傳來沉重腳步聲,女童摸撫女嬰頭頂,示意安慰,即闔上蓋子,鄙夷地往下睨瞪,猛地,再轉頭某角度睜望,低語寥寥數字,便又拖拉竹籠,爬回陰暗。

      年輕男人交錯而過,未曾察覺女童的存在,他擎舉礦燈,停步在女屍上方照映、欣賞,如此美麗臉孔,不因生育減退絲毫魅力,可惜不該觸犯禁忌⋯⋯。

      ──我曾看過該座樓梯和那隻椅轎、那口竹籠、那盞礦燈。雷同照片中的「礦燈亭本館」。這幕命案異象,從女屍裝束判讀,起碼發生於二十多年前,況且,那女童好似霎那時空交叉,對目我低語,令人脊寒講道──緊來礦燈亭,墨薔鉅子。

     二十多年前的鉅子,乃我臭老爹,墨薔燄。

      說得也是,發生在臺灣地界的各種狗屁倒竈玄異事,自然由墨薔家管⋯⋯小等一下,既然歸臭老爹管,為啥頭興尾冷?選煉廠十三層遺址當非礦燈亭舊地,先前初遇柳翼時,目睹他同硝梟遊居史特拉福的景象;現下礦燈亭死亡現場片段重演,僅證明一事,那隻鬼即兇手鬼⋯⋯。

      咔嚓。

      遠方一響細微金屬轉動聲甫起,立感一股尖銳風壓挾物,熱辣地盪刮左耳頰,我閃身移步、指彈抱爪釘,順打正着,兩物碰撞激光,噹咣跌地,竟是一枚小口徑子彈。

     開鎗來者,鎗術絕佳。要知選煉廠矗建斜坡地形,雖前無障礙物,但欲隱蔽躲藏自身,瞄準站立在第七層樓內的我,讓子彈近乎貼臉擦過,非置人死地、進行高段恫嚇,唯有居下斜上、克服視覺落差,緊縮三十度角範圍,擴張小口徑子彈四百公尺射擊距離極限,方可造就此般彈道。願與柳翼訂下契約、未受正規射擊訓練的殺手,縱不及萬風鎗法精妙,仍屬高手級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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