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詩歌應景|虞美人 聽雨,我的父親
虞美人 聽雨 (作者:蔣捷) 少年聽雨歌樓上 紅燭昏羅帳 壯年聽雨客舟中 江闊雲低斷雁叫西風 而今聽雨僧廬下 鬢已星星也 悲歡離合總無情 一任階前 點滴到天明
還記得國中學習這首宋詞的時候,雖無法全然體會到詞的意境,但對這首詞所勾勒出來的畫面,還有不同年紀下「聽雨」的心境層次,印象很深刻。
現在,再回頭重新看這首詩,竟覺得這跟我父親的一生的歷程挺相符的。
少年聽雨歌樓上 紅燭昏羅帳
從小在農村長大的父親,不知道是被誰瞧出了天賦,雖在家排行老五,上面兩個哥哥、兩個姊姊、下面兩個弟弟,就只有他離開了農村唸了大學。其他兄弟依舊留在農村裡種田,或經營碾米廠等小生意。
憑藉著運氣,父親畢業沒多久就考上了公務員,又回頭把碩士、博士學歷給補完。
在我上小學時,父親從南投升遷至台中。到我國中時期,他已升遷到公務員的最高職等,在台北上班。
那時期的父親,在我印象中是極為意氣風發的!
由於父親的工作地點一直變動,我們全家依舊是留住在符合母親職等的中興新村最小坪數宿舍裡。這樣父母雙方可以各自顧全自己的工作,小孩也不用頻繁的在不同學區間搬遷。
儘管幾個星期才能跟父親見上一次面,但每次聽他講著工作上的經歷,包含他去參觀國家各種新設施的心得,跟不同國家人員來往的經歷,然後全家再一起分食著從不同國家帶回來的餅乾、巧克力等,這些都能讓我們小孩子們開心好久、好久。特別是父親在提到他的工作時,他整張臉都像是會發光似的。這一切就跟他從新加坡帶回來用魚尾獅照片製成的的萬花筒鏡一樣,帶著一層夢幻的濾鏡讓人著迷。
能吃到外國的零食聽起來很幸福,但其實每次父親拿回來的數量都挺少的。印象最深刻的是他從香港帶回來,台灣還沒販售的金莎巧克力,我們是全家五人分吃三顆!現在想想,估計這可能也只是飛機上附贈的小零食,被父親拿來哄小孩用的!直到現在,就算滿街都能買到金莎巧克力,我還是對那特殊的餅乾口感,還有內核裡濃濃的巧克力特別的鍾愛,而且現在已經可以自己獨享三顆了,就更覺得幸福滿點!
壯年聽雨客舟中 江闊雲低斷雁叫西風
可能因為職等已經封了頂,再加上父親的學經歷裡豐富的新聞、歷史、媒體界背景。在長官們派系分裂時,父親便被注意到了,也開始跟著站隊。
我想,一開始他應該是無意的,但後來牽涉越來越深,就一腳踏入了政治界。甚至還代表當時沒什麼資源的政黨參選民意代表,去爭取最高立法機構的名額,這一下,就把家裡勉強算作小康的經濟給拖垮。
為了選舉,母親去貸款來因應選舉期間的所有選舉物資(旗幟、燈牌等),他們兩人就這樣在南投翻山越嶺的挨家挨戶來拜票。
就算後來贏了那場選舉,我估計我們家應該是全台灣民意代表裡最赤貧的那一個。直到卸任,貸款依舊沒有繳清。我母親也因此雙腳過勞,至今上下樓梯都很艱辛。
所謂「要回饋長官的提攜之情」,對當時還小的我來說,是全然無法理解的,我更不能諒解怎麼那個選總統最多次的男人來家裡坐了幾次,我父親就這樣毅然決然的拖著全家踏入了政治界。像著了魔似的!
還好,就此一屆後,父親也終於願意考量家裡的經濟狀況,還有家人的心理負荷,拒絕了來自長官的所有選舉邀約。轉進了當時所需的媒體宣傳工作。
是的,我父親就這樣成為第一代的電視名嘴。
由於父親是真材實料的歷史博士,也在新聞界工作了許久,相比現在的名嘴上節目會製作紙板,或是帶著ipad幫自己提詞。我父親上節目從來不需要這些媒材,也更無須先行寫稿(畢竟這麼多年來,他也為不同層級的政治人物寫過發言稿),中國五千年歷史在我父親的腦海裡根本如數家珍似的鮮明,外加流利的台語口條,還有自帶的氣勢,他也算是少數能橫跨不同色彩電視台的名嘴之一。
那個時期,估計是我這輩子最「常」看到我父親的日子。只要打開電視機,就能看到他!
節目給予的鐘點費,台北南投來回一趟的國光號就用掉2/3,但對於一輩子鍾情於抒發己見的他而言,這個舞台對他來說就有種莫名的吸引力。反正我們小孩也大了,有各自的經濟來源能支撐家裡花用,各自的工作領域又跟政治無關,就隨他去追求他的興趣了。
其實,我的同學們一直以為我來自單親家庭,因為我從未在人前提及我的父親,就連填寫表格,只要不需附上身份證佐證的資料,我就不會填寫父親的名字。
現在年紀漸大的我,再回頭看父親的這些經歷,已能慢慢體會到在他一心一意追求自己夢想時,仍是有因為要顧全我們家庭而放棄許多!
自然而然的,小時候對他的彆扭情緒與不諒解,也就化開了。甚至,對於他追求夢想的勇氣,我是欽佩的!
前陣子,平台上有個關於「夢想」的徵稿活動,我琢磨很久卻一直無法完成文章。畢竟,在我眼前,就有個這麼熱烈的追求夢想,甚至為夢想燃燒生命的人在那做對比,我簡直就是個沒有夢想的人呀!
而今聽雨僧廬下 鬢已星星也
儘管父親經過長年的訓練,長時間講話也不會耗掉精氣,但名嘴的世界也還是很耗心神的。
兩年多前,他中風了。
中風受損的地方還是他賴以為生的右半側,無法言語,無法動作。就算他無法清楚表達,我們也都感受到了他的記憶力應該也有所損傷。但,至少命是保住了。
這一病,也終於讓一生高速旋轉的陀螺停下來歇息了。
在住院期間,我無法理解的是,到後期我父親慢慢能說些話時,竟然還有隔壁床的家屬,因為認出他的聲音,而貿然跑過來表達關心跟支持。雙人病房裡的另外一床,換了好幾輪,每一輪幾乎都會鬧出這樣狀況,而醫院也一直沒有單人病房可以讓我們轉,我們就只能每次遇到就急著把人往外推然後再把拉簾拉上。
總之,這樣的經歷,讓出院之後的他,對於所有的醫療、復健療程都很排斥,只因他覺得被人看到他不良於行、講話不利索的樣子很丟臉。
面對好不容易撿回生命的父親,我們也很難拒絕他的任性,只要他還願意繼續按時服藥,我們就同意他不回醫院進行復健,讓他做他想做的事情。
例如,陪著他練習拿筆寫字,陪著他慢慢爬著山坡,去後山看他種的果樹。
以前覺得高大帥氣的父親,此時竟然瘦弱的跟一個小孩似的,脾氣也越來越像小孩,寫沒幾個字就會因為手部肌肉無法好好的控制筆而生氣。
但就這樣兩年多下來,他已經可以自己爬坡上山,甚至爬上梯子摘樹葡萄。現在講話雖慢,但口條與記憶力竟已恢復到健康時期的九成。最重要的是,他又開始了投稿報紙社論!
是的,就是自己寫文章在稿紙上,用平信寄出的那種最老套的投稿方式。
我問他說,怎麼這麼多年過去,報紙的投稿方式還是一樣呢?
他說,那是當然的。因為他是把稿件寄給熟識的老編輯,老編輯看過沒問題就發落給現任的編輯去審稿,可以的文章就刊登上去。
悲歡離合總無情 一任階前 點滴到天明
就在我們覺得一切漸趨平安之際,在幾個星期前,我父親開始出現頻繁的頭痛,他的腦神經科主治醫生擔心他是否發生了二次中風,就幫他安排了全身精密的檢查。
這次,不是中風,而是 鼻咽癌,而且是似乎已經往上蔓延到頭骨,所以引起了頭痛。
我想,可能是因為之前的中風,讓他差點失去引以為傲的口條與寫作能力。這次生病,他就很擔心會不會在治療期間又再度失去這些好不容易失而復得的能力,腦子又再度受損,所以他非常排斥正規的醫療。
雖不到路邊的草藥都抓來煎的地步,但來路不明的保健食品確實也開始入侵我們的生活。
還好,就在這次的中秋連假,大家好好的跟他溝通下,我父親終於願意在今天回到醫院展開腫瘤科的檢查與治療……
寫在最後
在父親中風的那段時間,我們幾個小孩也曾懊惱著,怎麼就沒有一個人可以繼承他的衣缽,不說口條,文筆,就連他腦子裡的那些精彩絕倫的人文、歷史,我們當初一個個叛逆的跑去唸了資訊、生物科技、幼教,壓根兒沒有一人有任何基礎可以去承接。
更別提我的歷史只有國中程度,高中歷史課的時間全被拿去上數學、物理。但現在我已慢慢的願意翻開他的著作逐一閱讀,摸索著他的文字,想要更了解他。
能留下的就留,沒有緣分的就算了。
是說,有人注意到台灣第一代的名嘴幾乎都以癌症過世了嗎?(嘆)
我們全家人不菸、不酒,沒有三高,又沒家族病史的,怎麼就得了鼻咽癌了呢?!只能說,一切都是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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