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區活動】我最懷念的人 阿公
阿公就是台語的爺爺,在開始聊我最懷念的人之前想起了一件舊聞,忘記哪一年的基測還學測出了類似的題目,當時大部分的人幾乎都是寫自己的爺爺奶奶,某個不食人間煙火的改卷老師說出了大部分的人都了無新意,我印象中我有位國文老師就相當生氣,在學生這個年紀大多數的人最容易失去的家人大多就是爺爺奶奶了,面對失去親人這樣的情感用「了無新意」來形容簡直是汙辱大多數人的感情。
現在回頭看起來,是啊!過去的我們為了考試而寫,為了課業而寫,曾幾何時是真正去欣賞一個主題、一句話,曾幾何時是真正的有感而發,想藉由文字抒發自己的情感。這大概也是為什麼我最近越來越頻繁的參加社區活動,一方面是想藉著活動跟其他人互動,一方面是我能夠選自己真正感興趣的題目來抒發自己的情感,沒有時間限制、沒有壓力,只有過去的自己和現在的自己在對話,寫作已經成為我生活紓壓的一種管道。
回歸到這次的主題我最懷念的人--阿公,他大概也走了三四年了吧,我阿公是個充滿故事的人。說實在人生在走,哪個人不帶點故事,但是他的故事大概是我這輩子都難以忘懷的吧!他出生在日治時期,所以他會說一口流利的日文,老實說他們那個年代出生的台灣人都是如此,除了台語就是日語,他是充滿個性的人,直到躺進棺材前都不願意學國語,沒有什麼意識形態,單純就是不想學。其實我覺得蠻厲害的,因為他在人生最後一段時間在我和我大伯家住了好幾年,講國語的人搞不好還比台語多,但是他就是堅持自己不想學,我阿嬤在我很小就過世了,他自己一個人獨居了好一段日子,他也終生沒有再娶。
我印象很深刻的是他只要在我們家就會找時間帶我們這幾個孫子去全聯之類的地方買零食,就連有陣子我們搬去台東,家裡附近沒有全聯他都帶著我們走個來回快一公里的路去711買零食,其實大概我快20歲之後對於零食的誘惑就沒有那麼大了,但是他每次只要請客就會很有成就感,所以我也很樂意陪他出門走走。說實在他老人家也真的很神奇,他抗拒學習新事物,但不抗拒新事物,每過一陣子就提議說要請我們吃麥當勞和披薩,或許是看我們這些孫子輩喜歡吧!我們之間物質上的互動其實飽含了彼此的心意,我從沒說過我愛他,但總在生活中的細節不經意的流露。
他偶爾會對我說些他的故事,有時候是我問有時候是他說,我從小聽到大,基本上故事部會變,他會告訴我他從小就很聰明很會念書,沒有補習也可以考贏班上的同學,就是日本人都考不贏他,他總告訴我他國小第一名畢業。說實在這故事我聽過好幾十遍,但我從來沒打斷過他,我總是靜靜的聽,這個故事從一開始就注定是悲劇,因為家裡窮,窮人家的孩子是無法繼續唸書的。他說過很多次,他的老師親自到家中拜訪告訴我阿祖說一定要讓他繼續唸書,每次的結局都是一樣的,家裡沒有錢可以供應,沒有突然冒出來的善款,沒有突然出現的好心人,沒有,什麼都沒有。這大概也是我不曾打斷的原因吧!我總能在他的語氣和眼神中讀出遺憾,老師能提供唯一的機會不是什麼獎學金,而是去當造飛機,就我阿公的形容我推測應該是二戰剛開打幾年,於是國小畢業的他就被送出國幫日本人造飛機,當初日本人給的承諾是造了飛機之後回來每個人給兩萬元,當時的兩萬元很大,然而二戰日本戰敗,兩萬到手已成壁紙這又是後話了。我聽了十幾年這個故事一直都是如此,他從來沒有跟我形容過在日本的生活,也沒告訴過我怎麼回來台灣的。
一直到他人生最後幾年這個故事增加了,但是我也終於明白這些片段為何不曾被提起,在日本的日子也不是想像中的愉快,在前往宿舍和工廠的路途中偶爾會遇到空襲,美軍的飛機會飛過來「答答答答答答答答答答」沿路掃射,他跟我說很奇怪,當時的大家都習慣了,飛機過來就躲進草叢,掃射完了死的死,活著的繼續走,沒有參雜太多情感,但大家心裡都有數,明天還會不會活著其實沒人知道。日本戰敗,台灣人被送回台灣本島,當時過去的時候坐的船很好幾天就到了,回來的時候日本已經不行了,在海上多晃了好幾個星期才到。但到是到了,船開到港口就停了,當時的台灣可沒有什麼計程車,行囊揹著就往自己村子走,走不知道幾公里的路才到家,到了家之後家裡的人真的是哭著衝出來迎接,所有人都以為他已經死了,當初從村里招去的年輕人只有兩個活著回來。這故事我只跟我一個同鄉的老師說過,老師聽完之後是潸然落淚,老實說我每次回憶起都還是有種心揪了一下的感覺,大概就像徐華的《活著》,戰爭在哪裡都是悲劇,唯一有幸的大概就是還活著吧!
夜深人靜時我總會想起他的故事,想起我們之間的往事,偶爾我也會回到那早已廢墟的三合院。景物依舊,人事全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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