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書-第七期＃1｜一件競爭性慾望的背心

每年大掃除我都在想要不要把它丟掉，被我放在衣櫥最底層的抽屜，可能也有十五年了，因為不敢再看它，所以也不敢打開它，那一層抽屜裡的其他東西就一起被封印在那裡，我也忘記其他有什麼東西了，可是我很清楚它的吊牌還沒剪，被放在白色的軟把塑膠袋，還被牛皮紙袋包覆著，我還清楚它的質地與花紋，淺色單寧材質、無袖的袖口有滾邊設計、玳瑁色的鈕扣和在胸部的位置有兩隻青鳥的刺繡花紋，那樣一件設計簡約的單寧背心，它看上去是好看的，我卻在那樣的好看當中看見我的醜陋。

意識到醜陋的原貌其實完全可以具象化成物體，那件背心是我心內的醜惡。十五年前的夏天，當時正流行那種單寧牛仔背心，我和高中好友在段考結束的午後去新崛江逛街，沒什麼零用錢的我其實並不想要購物，外頭的天氣炎熱，我們在成衣店吹冷氣殺時間，刷著一排又一排的衣桿，她很認真在挑選，而我很認真地假裝在挑選，她比過的衣服我也去比，翻過的衣服我也去翻，直到她突然拿起那件背心，跟我說她想要買，我知道她在問我意見，但腦中想得卻是「我也要、我想要」，事實是我根本不需要，我確確實實不需要它的，可是在她說想要的同時，我竟然是如此地渴望擁有，而且是那種不想讓對方獲得的佔有，當她問我該不該買的時候，我對她說：「是我先看到的」。

在那後來，她沒有買任何東西，而我也只買了那件背心。回家路上我怎麼也開心不起來，高雄夏天的晚上是涼爽的，我坐著捷運再轉搭公車，一路搖搖晃晃，手提袋也搖搖晃晃，心悶，半路我甚至想要把那件背心丟了，我開始厭惡它，我發現它是那麼的醜，而它的醜就是我的醜。回到房間，我原封不動地要把它藏起來，找不到地方，到處都是那麼裸露，所以就是衣櫥的最底層抽屜了，我甚至連同成衣店給的白色軟把塑膠袋都不願意看見，就裝進牛皮紙袋裡包著，放進那個深處角落。

那麼多年了，每一年的新年大掃除我都不敢打開那層抽屜。我會輕輕地撫摸抽屜表面的木頭紋路，將手掌反轉，指頭尖抵在抽屜下層的凹槽，試圖要打開它，又停了下來，反反覆覆地，我總無能直面自己的醜，我想像那背心上的青鳥刺繡，本應該是幸福和純潔的象徵，但於我而言卻是嫉妒與佔有的自我投射。那種痛苦不知道要怎麼解釋，也不知道要向誰訴說，後來，每當我的醜準備要將我推開之前，我腦中想得都是那件淺丹寧色的青鳥刺繡背心。

停，知道我的醜存在，存在就好了，好好收在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