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夢

DrifterJa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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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F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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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午飯已經下午1點,小蝶迷迷糊糊陷入睡眠。這非常罕見,往常她從來不會午休。但今天不太尋常,能量飽滿的身體突然犯起困來,貪婪地渴求著徹底的放鬆與釋放。不久她便進入到一片瑰麗的夢境之中。

她先是滑入一個超大的兔子洞,裡邊黑黢黢一片,什麼也看不真切。跌落的過程中,她看見四周星星般懸掛著無以計數的螢火蟲,它們散佈在洞中,點亮褐色的墻壁。觸底,此刻她坐在一大片香樟樹的落葉之上,她站立,環視四周,一個柏木修建的小木屋,淺黃色的木質散發出清新、迷人的芬芳,小蝶忍不住深呼一口氣。美妙。她迫切想知道這個房子裡究竟藏了些什麼,於是她巡邏了每一間房屋。她發現,這個木屋裡除了客廳桌子上擺了一束新鮮的野百合之外什麼額外的裝飾、擺設都沒有,空空蕩蕩,也沒有人居住的任何痕跡。她打開最外間的房門,走了出去。

她驚訝地長大嘴巴和瞳孔,湧現在她眼前的是大片大片的曼珠沙華,猩紅、艷麗的花瓣張揚地舒展開來,妖冶地誘惑著每一個路經的過客。沒有葉子,花朵仿佛懸浮在空中,淡淡的香氛彌散在每一吋空氣之中。每一朵花就仿佛一句黑暗中的囈語,絮絮叨叨地講述著不為人知的故事。小蝶瞬間就迷上了眼前這一片華麗盛放的花海。然而她同時發現,花海盡頭有一條河流。河水碧綠色,絲帶般蜿蜒盤旋至遠方。河流上停著一葉小舟,無人,搖搖晃晃,好像在等待著誰。小蝶穿過曼珠沙華血染的帷幕,抵達河岸邊,登上小舟。船自己開動了,她又吃了一驚,但尚不至於惶恐。船飄向遠處,穿過重巒,跨過碧水,抵達一片繁盛的桃花源。不知山中什麼季節了,這些桃花還依舊繁盛,層層疊疊的花瓣漫天飛舞、落了一地,她走上岸,任由花雨灑滿全身。突然天空飄來一片巨大的烏雲,黑壓壓讓人喘不過氣來,不到五分鐘便下起暴雨來,雨粗暴地拍打著嬌嫩的花朵,胭脂飄零,一地狼藉。隨後她發現腳下的水位快速在上升,很快沒過她的腳踝、小腿、大腿、胸、脖子、頭頂……速度之快超乎想象。她不會游泳,隨即在水中掙扎,沒有漂浮物可以抓住,她緊抱一棵高出水面兩米左右的樹。然而一陣巨浪打來,她被衝入了河水中。她放棄掙扎,沉入水底。漂浮,輕飄飄的沉溺,緩慢接近水底。她又喪失了意識。

睜開眼,小蝶發現自己正坐在病房中,百無聊賴地把玩著那個硬殼筆記本。吳真不在,方宇夾著一疊資料站立在她床前。她翻開筆記本,上邊工整地寫著幾個字:思無邪。“你醒了。”“我剛睡著了?”“你還記得夢見了什麼?”“不太記得,都忘了。”“可以試試記錄在筆記本上,任何一種形式表現都行,這是一種探索潛意識的有效方式。現在我計時20分鐘,你試試把自己的夢畫下來,或者用文字白描出來。”小蝶噘著嘴說:“非要如此嗎?”“這對你恢復有好處。”“可我真的沒事,已經好了啊!”“相信我,你需要更深的了解自己。從畫出潛意識為止。”她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拿起鉛筆在乾淨、嶄新的米黃色紙張上畫下自己的第一幅表現心靈圖景的畫作。那是一大片燃燒的曼珠沙華的花海,一隻長角的梅花鹿在花海中漫步,抬頭它望向夜空,那裡是一輪明亮的滿月。她把畫遞給方宇,“瞧。”她低語。“曼珠沙華,又叫彼岸花。今生今世花葉不得相見。充滿悲情色彩的花。”她又在花海盡頭加上一條河流,悠悠的河水向遠方蔓延開去,像是通往冥界的通道。“你對生與死有很深的見解。”“不敢。只是試探性的了解。人其實也不能真正意義上了解死亡——你活著的時候尚未死去,你死的時候已喪失知覺。”“有點詭辯的意思。”“哈哈,有些,但我是認真的。”“能告訴我,你究竟是因為什麼造成了現在的心理困境?”方宇試探性地詢問。“我……”小蝶囁嚅道:“我的精神宮殿一夜之間坍塌了……什麼都碎了,一片又一片,修補不起來了。”26度的自然風,中央空調在頭頂低喘。“什麼時候開始的?”方宇嘗試找到她心境變化的具體時間點。“2017年1月17日下午5點。”她突然跳出一句,時間精確到小時。這正是2年前她從台灣回大陸的那一班飛機起飛的時間。“你在那邊究竟遇見了什麼事?”方宇意識到,他找到了攻破她心理屏障的最核心的問題之一。“我把心弄丟了,徹徹底底那種。喪失了對一切愛與美追求的動力。我在枯萎,我知道,但沒有力氣跳出來了。我是不是好傻。”她突然紅了眼睛,又強行抑制著隨時要低落的眼淚。“如果想哭就哭出聲,別壓抑自己。”方宇看著眼前這個故作堅強的女孩,突然心底升起一種難以言狀的心疼和保護的衝動。“也許妳的心還在自己身上,妳只是一時忘記放哪裡了?就好像櫥櫃裡格子太多,忘記把重要東西放哪裡也是可能的。”他安慰道,知道自己的話是蒼白無力的。他看見她心底開裂的一道巨大、暗黑的傷口。它在夏日午後的沉默中滴血、發炎、糜爛。“我不知道,我看不清楚,我好像進入了一片迷霧森林,找不到道路的出口。有個人,徹徹底底霸佔了我的神龕。而我對此無能為力。好想逃走,可我的腳被鎖鏈綁起來了,哪兒也去不了。原地打轉!”她有些憤懣地錘了一下桌子,紙杯的水濺出來,弄濕了她的手臂,鐵質的床頭櫃發出敦厚的回聲。“所以他/她是誰,你們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我沒辦法告訴你,人總是要保留一些秘密的,不是嗎?方醫生,您難道就沒有自己無法啟齒的秘密嗎?”“妳是對的,每個人都或多或少有自己的秘密,那是我們珍藏的快樂或痛苦,好像身上一塊無法割捨的肉。”“所以你還要問下去嗎?”“當然,我仍然還想知道更多,只有這樣才能更好地療愈妳。”方宇莞爾。“我愛上了一個不該愛的人,陷入無可自拔至痛不欲生的境地。”“妳所用的文字很鋒利、沉重。”“因為我不能輕描淡寫,事實就是這個樣子,沒辦法隱匿或是弱化。相信我,這種感覺好像每天心臟在凌遲處死。”“妳好像奧斯維辛的倖存者,有明顯的PTSD症候。”“精神和情感上的一次劫難,沒錯像極了奧斯維辛。但我沒有塞進毒氣室,我在一個美好如畫的世界獨自凋零、腐爛、死亡。”“你還活著,就少提死亡的事情。”“不,死亡是一個需要不斷提起的重要事件,享受美酒、美食時要提起,性高潮時要提起,生命降臨時要提起。隨時隨地,它值得被一再提起。它就是生命無可迴避的一部分。古埃及在宴會高潮時會向宴會中抬一具死尸,讓狂歡中的人們冷靜下來接受死亡的訓導。所以你害怕死亡嗎?”小蝶似乎主導了兩人的對話。“當然,沒有人完完全全是不害怕死亡的。死是宿命,正如你所說,無可迴避。但正因為生命有限,死亡終將降臨,我們才格外珍惜活著的每一天。”“沒錯,但對於一些人來說,一輩子太長,有時候真的膩味了。”“你才多大,不該這麼消極,你還有很多東西沒有嘗試、探索,有好多人還沒去感知和愛。你確定自己要放棄這麼多存在的可能性嗎?”“不,我永遠是欲求不滿的,我渴望體驗一切,但同時又在不斷的拋棄和遺忘。嘗試對我而言是永遠的進行時。就目前而言,我的情感和心理狀態在吞噬我,我被記憶霸佔、強暴、凌辱。我感覺窒息。”“少想些虛幻的,在大地上站穩。這本書你拿去,沒事翻翻看。”方宇遞給她一個繪本——《你今天真好看》。呵,療愈。

CC BY-NC-ND 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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