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月球比赛

《金融时报》的文章介绍了耐克的「超级跑鞋」。在显著提升赛事成绩同时，鞋也在逆向挑选它的主人——那些生理和跑姿与鞋更加契合的人，收益最大（听起来像是废话）。再想起 2010 年被国际泳联禁掉鲨鱼皮泳装的事，总之无论官方还是观众，都在纠结以下问题：

1. 拿金牌是因为你跑得快，还是说你的装备好？

2. 因装备而提升的成绩，跟个人努力有多大关系？

3. 奥运会究竟是比人还是比科技？

我的观点是，自打我们穿鞋那天起，这就注定是条不归路，与装备共存、共提升。

只要使用工具，我们就和半人半机的赛博格没有本质区别。开汽车、用手机、玩乐器，都是人类生理机能的技术化延伸，戴眼镜都算，更何况那些本来就需要设备的运动项目。

与此同时，身体为适配技术而进/退化自是理所应当。只要是技术就有筛选，有筛选就有标准，有标准就不存在普适公平。篮筐定那个高度，矮个子运动员就算再有天赋，也难以逾越巨大的生理劣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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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Wilson 上市一款价值两千五百美金的科技篮球，3D 打印中空结构，无需充气，号称手感、回弹都与皮球无异。结果网友实测发现，投篮轨迹相当诡异，职业好手人均十投九空。

假如说 NBA 哪天抽风，不管出于观赏性也好、还是厂商给足了赞助费，比赛用球全换成了这款，那要怎么办呢？

无它，球员还不是老老实实训练、改变手感，在艺能重置的过程中继续成王败寇。你看乒乓球，小球改大球，变化不可谓不大。可二十多年了，中国队还是中国队。

视频记者 Cleo Abram 前几天的影片也在聊这事，并提出了更多难分左右的疑问：

• 为什么射击选手可以戴眼镜矫正视力？

• 如果因「违反体育精神」而禁掉某种技术，那究竟什么是「体育精神」？是公平，还是更高更快更强？

• 安装义肢的「刀锋战士」与四肢健全者同场竞技，义肢要符合什么标准，才对普通选手公平？

（B站有中文字幕搬运版）

再想到最近两位女性拳击运动员的性别争议，其明显带有中性气质的外表和肌肉线条，被很多人质疑，是否该与那些「纯粹」的女选手一分高下。林郁婷团队和家人多次自证清白，仍压不住众人的火，总不能让人家把生殖器亮出来博看官满意吧？

问题在于，如果你介意她们先天自带Y染色体、或睾酮浓度高，而主张对其禁赛，那么菲尔普斯异于常人的臂展，是否也算作弊呢？这可不是运动员自己的选择。这个话题说来话长，我推荐阅读袁越（土摩托）新写的这篇《从“男性混入女子比赛”的争议说起，奥运历史上的性别鉴定难题》。

应该说世间本无公平一回事，就算抛开任何装备，先天优势者依旧得势。

有了装备呢？按麦克卢汉的说法，人通过媒介（注1）获得延伸，代价是原本的器官被关闭掉了。就像戴 VR 眼镜打游戏、一头撞到客厅墙上的宅男女；就像那些穿超级跑鞋的破纪录者，从此不再赤足奔跑。

天地不仁，大自然无时不刻上演着以生存繁衍为名的残酷比赛，超级跑鞋再超级，也是在和地心引力做博弈，没逃出天地的手掌心去。但凡比赛挪到月球上，想必将是另一种玩法、另一套装备、和另一批得势者了。

李源

2024.8.9

注1：麦克卢汉的语境中，「媒介」是个广义概念，约等于「技术」和由技术联结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