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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饼案”煽动颠覆判监,声援友人:延续其行动,中国的公民社会就没有被消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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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雪琴和王建兵的行动,如果发生在十多年前,可能被以“寻衅滋事”判一两年做结;但在习近平镇压公民社会、泛化与强化“国家安全”的时代,官方用更重的“煽动颠覆”强硬打压有动员与结社能力的公民行动者及行动网络,将社群成员驱离回原子化的孤立状态。

在黄雪琴和王建兵失去自由的第999天,广州市中院以“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罪”,一审判决二人有期徒刑五年和三年半,意味着他们还将分别承受两年和九个月的囹圄之苦。

官方将案件的时间线拖得异常漫长,他们也长期经受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折磨。2021年9月,黄雪琴和王建兵被刑事拘留,两年后,案件才一审开庭,又过了九个月才宣判,远超《刑事诉讼法》规定的一般期限。人权组织声援群体称,二人有近半年时间被分别关押在无人知晓的地点;数十次突发夜间提审、饮食不规律,导致他们体重骤减、生理节律紊乱、黄雪琴停经超过五个月;声援成员转述黄雪琴腰间刺痛,怀疑由坐“老虎凳”导致腰椎间盘严重突出。

因推动“中国米兔第一案”进入公众视野的黄雪琴,被媒体贴上“#MeToo Journalist”的标签,直到起诉书公布后,更多人才知晓她在独立记者和米兔外的行动。关心社会的年轻人,对劳工和残障问题大多陌生,让本身“低调、内敛”的王建兵在“雪饼案”中缺乏关注,但零散的公开资料和叙述,拼凑出一位20年在公益领域默默耕耘的行动者。

他们被检察院“查明”的“犯罪事实”,包括王建兵家里的聚会、黄雪琴开设的公民教育“十堂课”、“非暴力运动”网课培训等,后面都接着一句定性:“煽动参加人员对我国国家政权的不满”。

但在其他运动者眼里,这些行动,与十多年前的街头抗争相比,从论述到行为都更加温和。聚会是同温层分享经历、抱团取暖的小空间;“十堂课”培养年轻行动者,如何对待政治抑郁、处理与朋友家人破碎的关系,学习自我照顾;“非暴力运动”培训,除了讲解全球非暴力运动,还将其运用到社群、亲密关系和原声家庭中,倡导和平有效的沟通方式。

多位人权工作者认为,黄雪琴和王建兵的行动,如果发生在十多年前,可能被以“寻衅滋事”判一两年做结;但在习近平镇压公民社会、灭声反对者、泛化与强化“国家安全”的时代,官方用性质更严重、刑期更长的“煽动颠覆”,强硬打压有动员与结社能力的公民行动者及行动网络,将社群成员驱离回原子化的孤立状态。

但中国的公民社会并未死亡。

一位黄雪琴的朋友Simone说,虽然黄雪琴和王建兵之前在广州建立的社群被打散,但她倡导的关心个体、体察创痛、情感支持的社群,在海内外一直萌芽,直到白纸运动后遍地开花;她坚持的女权视角、多元平等的运动方式,一直有同路人和她一起践行。

“我们面临的是非常严峻的情况,而且情况只会越来越差,但我们不是束手待毙”,另一位黄雪琴的朋友Kate说,“只要我们持续关注雪饼案,继续做他们曾经推动的事情,中国的公民社会就没有被消灭。”

【注:《新新闻》熟识且信任报道中的两位受访者Simone与Kate,在合理的证明义务下确认其经历和表述真实可信。由于受访者存在被警方拘留等安全风险,《新新闻》不呈现其真实姓名,并判定使用化名不会对信息真实性产生实质影响。】


温和的行动者:关心运动中具体的人

公民行动者Kate参加过王建兵家里的聚会。不大的出租屋客厅里,20多个伙伴或坐或站,谈论公共事件(多是劳工和性别交叉的议题)、分享人生和工作中的困惑、或是打麻将和玩三国杀。聚会中,组织者王建兵很少发言,总是鼓励每位参与者表达自己的观点。他给大家切好水果、泡好茶,结束后打扫卫生。

“来到这里,可以暂时逃离政治压抑的现实,在这个小小天地抱团取暖,自由讨公共议题,互相启发,给予彼此希望”,Kate说。彼时中国正经历动态清零,同温层不少伙伴处于隔绝、孤立、政治抑郁的状况中,王建兵因此想建立一个社群网络,重新联结个体。他给这个社群起名“夜航船”,在夜里摸黑航行,在风浪中握紧彼此。

公民行动者Simone也参加过聚会的活动。她说,和十多年前的公民聚会相比,这里的话题更加贴近社区、贴近生活,大家会努力感知身边具体的人的经历和创痛。

民运圈往往关心宏大的主义,导致运动中经历创伤的行动者,往往被认为“脆弱”,遭受隐形歧视。黄雪琴和一批行动者意识到心理支持、自我照顾、社群互助的重要性。

黄雪琴主办的“十堂课”也相似,除了女权主义理论,还教行动者如何面对观点不和的朋友与家人、如何面对破碎的原生家庭关系、如果处理公权力暴力带来的创伤,以及在对社会和运动失望时,如何回顾自身生命历程,找到坚持往前走的源动力。

Simone回忆,黄雪琴还常在社群活动中讨论女性在社会运动中的处境,倡导从性别视角,更加平等地看到运动中所有人的付出。Simone解释,这些讨论,源于公民运动中女性常被视为行动者丈夫的陪衬,或被赞美“为夫牺牲的伟大妻子”,例如709案维权律师的妻子们,牺牲全部生活来支持丈夫的理想,在被支持站到公共视野前,无人知晓她们的姓名。Simone和黄雪琴有相同的反思:“我们究竟要什么样的运动?”

黄雪琴获得SOPA(亚洲出版协会)“卓越女性议题报道”金奖的《抗争者李翘楚的革命与爱》稿件,用两个章节记叙了女性抗争者李翘楚对抗公民圈父权与厌女文化、在公民行动找到并捍卫女性抗争者价值的过程。

和黄雪琴一样,李翘楚也被判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罪,至今仍在狱中。


泛化国安:打压公民社群网络

2021年9月19日,黄雪琴踏上飞往英国留学的航班的前夜,和王建兵一起被广州警方从家中带走。社群随即并打散,先后超过70名参加过聚会的朋友被警方传唤,有人在外地待了很久才敢回穗,有人被限制了出入境,还有人逃出国很久没回来。

彼时,国内半地下的社群不只广州这一个,没有人知道为什么这个社群成了官方的眼中钉。“在家里搞些聚会,抱团取暖聊聊天,或者打个麻将打个牌,就颠覆国家政权了,不觉得可笑吗?”Kate说。

Simone解释,国安部门把雪饼案件定为2021年的重要国安案件,可能认定二人的动员和结社能力比其他更年轻的社群组织者要强,但也和组织参加者的行事风格高调与否、安全意识有关;此外,官方也会综合考虑哪个案件更好“做材料”,包含许多“运气”成分。

熟悉案件情况的声援者们归纳,黄雪琴和王建兵“长期、笃定、可持续”地实践公民行动,是二人成为官方打击目标的重要原因。他们分别深耕于米兔和职业病工人权益领域,以身体力行凝聚起社群网络,反映出的行动、动员、组织能力,是官方视角里最有可能挑战其统治地位的要素。声援者们认为,虽然聚会和境外培训直接触发了打压, 但这也是对黄雪琴和王建兵长期以来系统性、持续性的行动和社群组织的打击报复。

此外,Simone和其他黄雪琴的朋友,都批评她安全意识不高,包括在微信上处理敏感信息、甚至转账,将自己置于危险境遇。“这一点我真的很痛心”,Simone说。

官方于2015年系统性打压NGO之前,广州曾是无数行动者和公益人士心中“公民社会”的圣地,,无数草根NGO和社群围绕中山大学生根发芽。黄雪琴和王建兵都是被那个时代的广州滋养过的那批青年,于是在趟过一次次运动式和制度化镇压后,在动态清零的肃杀下,仍渴望重建公民空间。

这次镇压给重建线下公民社群网络蒙上了一层阴影。多位声援者称,这是对黄雪琴和王建兵两位行动者的打压,也是对其建立的社群网络的打压:抓捕核心组织者,并通过传唤大量黄雪琴和王建兵的朋友,强迫作证,不断分化、孤立行动者,瓦解社群网络。

此外,多位声援者称认为,以“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罪”判处两个“温和行动者”,体现了官方对“国家安全“概念的泛化。此前,官方对NGO背景、没有浓厚“反政权”意识形态表达的行动者,多数以“寻衅滋事”或“扰乱社会秩序”定罪。但如今,黄雪琴与王建兵的社群组织、公民教育、心理支持等“温和抗争”,也被归为“煽动颠覆”。

这并不是“煽动颠覆”罪的第一次泛化。2021年,公益团体“长沙公益仨”被以“煽颠罪”判刑最高五年;2023年,李翘楚因公开批评许志永狱中待遇,同样被以“煽颠罪”判刑三年八个月。

“以前做公益可能是‘寻衅滋事’,现在就是‘煽动颠覆’;以前在推特说两句可能是‘寻衅滋事‘,现在也是’煽动颠覆‘了”,Simone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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