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超市物语
一.
在台北街道的每个拐角处,都能看到便利店。
数不尽的全家、7-11、莱尔富,来来...让袁晏这个超市爱好者十分满足。
高一的时候,原址在市郊的学校在十多年后终于迎来了这座小城的“开发潮”,一个工地在学校对面拔地而起,袁晏在上课时撑着手肘百无聊赖地看了好几个月对面灰扑扑的遮布,唯一的亮色是标注着招商电话的大红横幅。暑假之后,灰绿色的遮布撤去,工地原是一座崭新的商场。商场开张第一天,袁晏站在商场前打量了一会儿悬挂着的超市广告,而后背着书包走了进去。那一天起,她便常常在那个超市里晃悠,有时候什么都不买,也能逛上一两个小时。比起“超市”这样一个涵盖范围模糊的名词,袁晏真正感兴趣的是货架上各式各样的商品,从食品区到果蔬区再到日常用品区,袁晏放慢脚步,沉溺其中。某种程度上,她根本不需要占有货架上的任何商品,只是辨识,辨识已经让她足够快乐。
对袁晏而言,台北大街小巷的便利店(台湾多统一叫超商),虽然货架上的商品相对少些,但胜在数量。在这个陌生的城市,她有很多无所事事的悠闲时刻,于是她不断地推门,走进便利店。
后来,有个人跟她说,其实台北就是一个大型的便利店呀。夜市、展览、天上亮堂堂的月亮和漫天星光、山上短暂的雨和弥漫的青草香,偶尔从台阶上探头的小动物,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在这里面找到。你要是找不到的话,我都能找给你。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摸了摸她杂乱的毛发,袁晏汗毛倒竖,噤声不言,紧绷着,像只准备好在草地上打滚的刺猬。
便利店的东西是想要带就能带走的,但是台北不一样。袁晏就要走了,她带不走的东西有很多。除了那些想要找到的东西,这里也有很多是袁晏原先没想过有,见了一眼,就这么记住了,怎么也不愿想之后没有的。
比如这个人摸她头的这个时刻,或者说,这个人。
“你开心吗?”离台前几天,他这么问她。
那天他们去爬七星山,她跟在他身后,正要从山顶下去,芒草过人高,风吹得他的声音都恍惚了起来。
“你是说现在还是来台湾之后的一整段时间啊……”袁晏听着自己的声音也被风吹得陌生起来。
原是夏天,山顶的温度却偏低,日落时分又赶上大风,下山时是有些冷的。袁晏没想这么多,穿着短袖就上了山,此时身上正套着他的黑色长袖外套,盯着他的身影,眼睛被风吹到有些发酸。没等他应,她就自己接着往下说了。
“来台湾的话,肯定还是开心的嘛,在这里遇到了很多开心的事情,也交到了朋友。喏……”她停顿了一下,“比如你呀。现在的话,就跟你一起走在下山的路上的这个瞬间还是很开心的。”她从旁边捋了一把芒草,眼神避开他的背影,道:“但是呢,想到这也可能是我最后一次爬七星山,还是很遗憾的。”
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爬七星山。和你。
不是周末,此刻的山顶上只有他们两个人。仰头是天,俯瞰是倒扣的盆一样的一整个台北,他和她一前一后沿着芒草丛中被踩出来的一条狭窄的小径往前走,像身处荒凉宇宙。
他步子迈得很大,方才她说话的时候也一直没回过头来看她。她停下了脚步,杵在了原地,他继续往前走了几步,许是发现后头没声音了才转过头来看她。两个人中间隔了四五米,风呼呼地吹过。
“你呢?你开心吗?”袁晏问,但声音被淹没在了风声中,她只能看见他皱起的眉头。好奇怪,明明就几个月,她却连他的眉毛都熟悉,皱着的样子,挑起眉的样子,舒展开的样子。只是,很快就要见不到了吧。
“算了。我不开心——我一点儿也不开心——”袁晏突然喊起来。
这次他听见了,蹙着眉往她的方向走。她蹲在了地上,看到停在眼前的鞋子,意识到他也蹲了下来。他揉了揉她的头发,不发一声。袁晏的脸埋在膝盖里,感受着他手掌的重量和温度。
这是怎么一回事啊,求求了,别揉我的头发,别不说话,别好像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别,别让我在七星山哭成傻子好不好。袁晏的情绪一下子崩盘,在荒凉的山顶不管不顾地哭了起来。
“陆致翰。”
“我不想回去呜呜呜呜呜……”
风将芒草吹成汹涌的浪,漫山漫野的草陪着她,不只她一人呜咽。
这个喜欢揉她头发的男孩子,给她买过许多次便利店里的冰淇淋吃。但这次,他不再像以前一样哄着她,说,你想要什么呀,我都买给你。
他只是陪她蹲在风很大的山顶上,一下下地揉着她的头发。
喜欢我的作品吗?别忘了给予支持与赞赏,让我知道在创作的路上有你陪伴,一起延续这份热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