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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土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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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无常

西土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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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前想后,我还是决定写下来。

今天是爸走的第二天,天刚擦亮,我就感受到了清醒的痛苦。睁开眼的那一刻,满脑子都是昨天得知爸走了的消息。翻来覆去,毫无睡意,耷拉着起床,煮了一锅奶茶。以前在家的时候,我爸常给我熬奶茶,以后再也喝不到他煮的奶茶了。

白天排满工作,好像只要我永远在忙,就不会有悲伤的情绪冲上头。晚上吃不下饭,听以前的语音,那么健康的声音,怎么就走了。我听到爸说,要好好吃饭,不要饿着。嚎啕大哭,颤抖地开始做饭,我想,我会好好吃饭,照顾好自己,爸不用为我操心。

爸做的一手好菜,都是家常便饭,我吃了二十多年,是家的味道。以往回家,总是贪吃,偶尔帮厨,从未认真记过爸什么时候放盐,火候大小。以前总觉得以后机会慢慢学,不急。于是,错过了一个又一个瞬间,至此,我永远地告别了我最爱的味道。爸以前说,等他忙完,他就搬来与我同住,每天做好饭,等我回来吃。我盼望着,总觉得很快,很快就会团聚,至此,我永远地缺失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人。

以前设想过爸走的时候我会怎样,免不了要难过,不过总是要经历的,仿佛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真的到了那一刻,我感觉周围都被抽空了,我无法控制自己地大哭大叫。我有太多的话想要跟爸说,但我却没能见上最后一面,这会是我这辈子都无法卸下的包袱。

这两天,我脑海里闪过许多我和爸的片段,有些甚至是十多年前,突然间想起爸当时的样子,又是忍不住地落泪。我很小的时候,爸就带我骑马,开摩托,在雪场驰骋,在沙丘滑沙,他总是鼓励我大胆、无所畏。我虽然常开玩笑说爸不靠谱,爱掉链子,但我在关键时刻总是想听听他的看法。这几年,他总说我很独立,能独当一面了,我也觉得我不必在他的羽翼下了。但再也没人能听了我的想法后,能给我肯定,能给我鼓励,像他一样给我力量。我才发现,我根本是弱小无助的。

爸是一个心思很重却表现淡然的人。他一直不告诉我他病重,即使在一个个快要熬不过去的夜晚,他靠着还要再见我一面的信念挺过好几个黑夜。治疗反应太大,整个人难受到说不出话,还发了照片给我,笑着,假装这就是普通的一天,而他也只是想我了。以前几乎每天都要聊一会,渐渐不找我了,我也起疑心,但总被搪塞。我们以前讨论过这个问题,我严肃地告诉他,不要隐瞒,一定要坦诚,我是坚强的小孩,我们是一家人。他当时满口答应,我也一直觉得他不会背弃承诺。爸最后的日子里,我要假装不知情,我忍下想要质问他的冲动,我按耐想要听到他声音的冲动,我想等他身体好一些,精力充足些,我再跟他通话。然后,我等来了晴天霹雳。

二月份的时候,武汉有个女孩的妈妈因为新冠肺炎去世了,她追着车跑,她喊,她没有妈妈了。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度过这段黑暗,我现在每天都在煎熬。吃不下饭的时候,我就想我爸不愿我身体垮掉,我要吃,我想他当时应该也是靠着要见我最后一面的信念,强忍恶心吃下饭的吧。我一直觉得我的家庭亲密温馨,没有传统中式家庭里畸形的“爱”或者奇怪的表达,我们总是大声说“我爱你”,“我想你”。其实,我爸骨子里还是有那种“瞒着是为你好“的东西,或许他觉得这是他给我最后的爱,可是这让我充满遗憾,这是我永远无法画上句号的感情。没有爸,我的人生还要继续,可我觉得轻飘飘,仿佛结局在哪都不重要。

爸总说,他要为我挣钱,让我以后不必那么辛苦,不必在外受委屈。我总说,我自己挣钱,你不用担心我,你别了挣钱搞垮了身体。我一路长大,去了不少地方,因为爸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眼界要开阔。可我们一家出行的只寥寥几次,我总想着春节带着他们去热带,今年因为疫情未能成行,但我的计划从没中断,写行程、看酒店、查攻略,我要在日落的海边跟爸拍照,要在熙熙攘攘的夜市吃海鲜,要在纪念品店给他买不好看的文化衫。仿佛一个浩大的工程就在完工之际,全然崩塌。

爸说我的降临是他第一个父亲节最好的礼物,爸说他陪我成长以来有不少后悔的地方,爸说我有太多令他骄傲的地方。希望爸在天之灵也能听到我的心声,他是我这辈子能得到最大的幸运,能生在他和妈的家里,是我无法回报的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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