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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袞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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移動的孤島

關袞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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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座孤零零的小島,卻無比用力地,從地心硬長出藤蔓,去抓住我能觸及的一切。去抓住一切不會使我淹沒於海底,可能拯救我的事物。在靜靜等待變灰的時間裡,在釀造眼淚汪洋以外的時間裡,我的「反脆弱」也在生長著。

週末參加完一場學術年會,也是第一次組panel發表。非常開心的,是結束後有一位日本任教的中國籍青年學者來找我交流(特別是在我被講評人嚴峻批評後)。會後與許多初次見面的學友聚餐,結束後又跟我的講評人私聊了很久(對話中又認可我的某些切入點,我心裡不禁OS:這些你在公開評論時倒是說啊XD)。但我覺得,也許我們都不是那麼熟悉與習慣發表場合的,偏孤僻但又有些自我個性的人吧。所以,還是能當朋友的。只要是真心的評論,不是蓄意帶著惡意,甚至能幫助對方修改得更好的討論,就是研討會最大的收穫了。

雖然如此,夜裡還是輾轉反側,失眠一整晚。一方面,未退的亢奮與很多未成形的零星想法讓我思慮難以停息。一方面,好像心裡還是很多無力與焦急,迫切地想做出點成績。這種焦急讓我更加疲憊了,但好像也拿它沒辦法。

今天中午和會議結識的青年學者聊很多未竟的話題,非常開心(特別是暢聊王安憶的部分),聊著聊著,很多之前不見得有意識的想法卻會脫口而出。我覺得這是最珍貴的。例如,我們都覺得王安憶有她的問題,有她想處理弘大題材卻上不去的困境,但也覺得上海作家宕開一筆寫得支微末節反而是很打動人的。我認為王有她的局限,但還是蠻認可她的努力(即使成果不見得能使人滿意),她還是有試圖擴寬寫作守備範圍(例如寫在海外的中國人)、有努力想回應當下現實課題與當代處境(例如《五湖四海》)。

王安憶現在的寫作姿態太從容有餘了,但最打動我的還是她偶爾透出的,字裡行間掩不住的悽愴。諸如「大陸也是漂浮的島嶼」、「雞犬聲聲,炊煙裊裊,湖面上映出青苗的影。多麼像大洪水中的方舟,我們都是方舟的遺民」等等。這不可遏止、無能消除的漂泊感,總讓我想起《六九屆初中生》時期的王安憶,下鄉時一心想著招工到縣城,到縣城後想著回上海。日也想,夜也想,想得心發疼的那種心情。

「其實那種焦灼就很像我們求生存的心情。」我對我的新朋友說。

時時覺得自己,在無比生澀地,學著寫論文、學著交朋友,還有運動唸英文。感覺自己像一個特別小的孩子,做著與實際年齡不相稱的,以前跳過而沒有好好學習的事。我是一座孤零零的小島,卻無比用力地,從地心硬長出藤蔓,去抓住我能觸及的一切。去抓住一切不會使我淹沒於海底,可能拯救我的事物。在靜靜等待變灰的時間裡,在釀造眼淚汪洋以外的時間裡,我的「反脆弱」也在生長著。

我硬是從一座彆扭封閉的孤島,長成樂於停船暫借問的舟楫。面對也承認自己的局限,對人有了隱隱的期待。期待他人身上,有什麼能救我。那個「救」,不是能把我從深淵裡拖出來,能拯救我於水火、渡我免於一切苦厄的力量。而僅僅是一個靈光、隻言片語,星星點點的啟發與不同於我自身的能量。

也許我仍是孤島,每個人是一座又一座的孤島。上海曾是孤島。張愛玲是孤島。王安憶也是孤島。喜愛自由而選擇在日本做著小眾研究的新朋友或許也是孤島。

但作為孤島,我已不願悄無聲息地隱沒在海平面不斷上升的惡劣環境中,靜靜地死去。身為孤島,也許總會遭逢另一座孤島,無論那是作家、文本或真實的人。孤島會理解孤島,甚而有可能串起海面的珍珠項鍊,即使不連成一氣,也能遙相照應。

孤島有可能因為心懷其他孤島而成為自由、獨立,也許不免孤獨脆弱的時刻,但不致孤絕的存在。即使每一座孤島總有自己獨特的成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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