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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庆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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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欧作家王庆民致伊朗人权抗争者和执政者的信、向伊朗驻德使馆递交信件

王庆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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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28日,我来到伊朗驻德国大使馆,通过取号排队,将致伊朗人权抗争者和执政者的信,交给了伊朗籍工作人员。

我告诉他们,我对伊朗有着颇为友好的感情,不愿意看到伊朗人民自相残杀。我希望伊朗政府结束镇压,与政治反对派人士握手言和,实现和解与和平,并对内维护人权、改善民生,对外反抗列强欺凌,让波斯民族得到再造和重生。

            致伊朗人权抗争者和执政者的信


尊敬的


伊朗政治反抗者与人权捍卫者


牺牲的伊朗革命者遗孀和家人


伊朗政府与国会


大阿亚图拉赛义德·阿里·哈梅内伊领袖


易卜拉欣·莱希总统


伊朗各族群各意识形态的国民和海外侨民:



我是一位中国作家、人权活动人士。我知道,最近一年,因为伊朗库尔德族女性阿米尼被迫害死亡,引发了伊朗国内外大规模的抗议示威活动,又发生了许多镇压和流血,成百上千的伊朗人死去,更多的人受伤和被捕。


我在此有一些话,希望告诉伊朗各界人士,包括伊朗政治反抗者和伊朗伊斯兰共和国执政者,以及所有伊朗人民及伊朗海外侨民。


作为一位对历史和国际政治有所涉猎的作家,我对伊朗的悠久历史和现实处境,都有些认知。我知道,伊朗是一个有着辉煌灿烂文明的国度。早在三千年前,就诞生了伟大的波斯文明,并由一代代优秀的波斯儿女将它延续下去。与中华文明类似,波斯文明也强调现世主义、理性主义,以及博大的胸怀和包容性。而后来,伊斯兰文明与波斯文明交融,让波斯文明得到新的发展。


在近现代,伊朗人民也在现代化道路上曲折行进。无论民族主义者、伊斯兰主义者、社会主义/共产主义者、自由主义者,都在为波斯民族的复兴和伊朗的人权进步而探索与抗争。在各方人士的努力下,近百年的伊朗取得了巨大发展进步,成为中东最富裕繁荣强大的国家之一。


但不幸的是,虽然都热爱伊朗、但有不同意识形态和政治主张的各群体,发生了一系列的暴力冲突。无论摩萨台遭遇政变、巴列维时期的镇压、伊斯兰革命的暴力,都让伊朗发生内讧与杀戮。这些让伊朗的团结与发展遭遇挫折。


而在国际关系方面,伊朗遭遇着沙特阿拉伯、以色列、阿联酋等国的霸凌和围攻。以色列暗杀了许多伊朗科学家,沙特处决了什叶派的教士。在也门等地,什叶派也被逊尼派霸凌。而美国右翼政权也对伊朗恨之入骨。2020年,伊朗革命卫队领袖、英雄的苏莱曼尼将军也惨遭杀害,我对此表示哀悼,并致以迟来的慰问。伊朗的内部冲突,有很多就是这些外部邪恶势力的挑唆。外部的封锁和制裁,也恶化了伊朗的经济和外部环境,让伊朗国内矛盾越发尖锐。


而2022年伊朗反头巾示威,就是最新一次的内部冲突。首先,我反对伊朗政府和伊斯兰保守势力对于女性的暴力行径。但爆发冲突的原因,还有特朗普政权的制裁、沙特和伊朗的围堵、国内经济的劣化、腐败的愈演愈烈……


最近一年的冲突,已经造成了成百上千的伊朗人死去,更多人遭遇伤害和失去自由。这也又一次撕裂了伊朗社会。


因为我的祖国中国,有着与伊朗类似的历史文化与现实处境,同样在内外敌人的联合压迫下,处于极大的困境。所以,我对伊朗颇有好感和同情。因此,看到伊朗如今的状况、许多人权悲剧,我发自内心的感到哀伤。我也对在抗争中死难的人们表示哀悼。我也希望能够向伊朗各方提一些建议,促成伊朗的和解与和平。


我认为,无论是伊朗的民族主义者、伊斯兰主义者、社会主义者、自由主义者,都是热爱伊朗国家和人民的,都希望伊朗变得更好。差别仅仅是在于,对实现国家富强人民幸福的路径,有着不同的看法和实践方式。不像中国出现了大量对自己的国家民族充满仇恨的“逆向民族主义者”,伊朗各方人士,虽然在其他方面对立,但都是爱国者。


有了这样一个基础,就有和解共生的可能和希望。接下来,就要各方为国家民族的和解和平,拿出诚意和代价,来促成伊朗走向自由与繁荣。


这首先需要伊朗的掌权者们、伊斯兰主义者,释放更多善意和让步。1970-1980年代,在多种政治势力的竞逐中,伊斯兰主义者取得了胜利。曾经,霍梅尼领袖声称会建立一个团结和包容的伊斯兰国家。但现实却是伊斯兰共和国镇压了其他势力,垄断了权力。而垄断权力,也意味着要全权的承担义务。所以,对于伊朗几十年来的悲剧,伊斯兰共和国的宗教与政府人员,要承担最大责任、做出最多改变。


伊斯兰主义的确是一种有价值的意识形态,它提倡对穷人、平民、弱势者的关怀帮助,人与人的平等与亲爱。但它也有局限性,例如对妇女权利的限制、对世俗社会的抵触。而这些不足,是可以通过改良来弥补的。


伊朗政治主导者和绝大多数国民都是什叶派信徒,而什叶派本身就是一种对伊斯兰教的较大改良形成的派别,与非常强调遵循传统的逊尼派,是不同的。曾经的先驱冒着牺牲生命的代价,去改革宗教。而后继的教士们,难道不应该继承先烈的遗志,让宗教更加适应现实吗?


在社会迅速进步、科学日新月异的今日世界,过于守旧,只会让国家、民族、教派,都被边缘化。只有与时俱进,适应现代文明,让宗教与世俗相互融合,才能让信仰永葆青春。先知穆罕默德在《古兰经》中的指示,也是对当时特定历史阶段的解读与适应。作为智者,他希望天下的穆斯林兄弟姐妹,能够充分利用资源、适应环境、发展创新,而不是教条的遵循千年前的具体规约。这才是伊斯兰教义的真谛。


最近几十年,伊朗的经济状况不佳,社会压抑,妇女颇受束缚。这些需要改变。伊朗人民选举出的穆罕默德·哈塔米、哈桑·鲁哈尼两任改革派总统,也反映了人民心向变革的态度。而经济改革作用是有限的,更重要的是政治上的自由宽松。


最紧迫的,是要赦免被囚禁和待处决的政治犯,不要再流血了。还要为曾经监禁和杀害的人平反,让这些人不再蒙受冤屈。这是和解的第一步。当然,也不要再继续镇压了。除非真的做了危害国家和他人安全的暴力行为,其他的人都应该有表达不同意见的自由。


而对于女性的权利,无论成年妇女还是女童,都应当得到充分的保护和尊重,要允许她们拥有与男性一样的权利自由。其实,在女性权利自由方面,如女性的就学、就业、在精英岗位上的女性比例,伊朗已经好于大多数伊斯兰国家。但由于伊斯兰共和国对伊斯兰教法的强调,所以导致在某些方面(如头巾佩戴问题)反而相对严苛,并引发许多冲突。


这些严格的法律,过于侵害女性自由,不仅不利于维护社会秩序,还导致更多冲突和不稳定,影响了国民都生活和对政权的好感。因此,应该废除这些关于穿着的禁令了。


而在其他方面,女性更应该与男性有相同权利自由。几千年的历史中,包括伊斯兰共和国成立的几十年来,伊朗女性为伊朗的繁荣发展,做出巨大贡献。无论是在科学、数学、物理学等理工领域,还是电影电视剧、文学、哲学等人文领域,伊朗女性的贡献极大,乃至许多方面男性不能企及。她们如此的成就,难道不应该得到相匹配的权利和自由吗?如果她们得到进一步解放,必定会为国家民族做出更大贡献,也会为伊朗获得更多的国际声誉和利益。这也会让世界对伊斯兰教尤其什叶派的看法改观,得到更多赞誉与支持。


伊朗还要更多改革。伊斯兰主义者不应该完全垄断权力,而应该与其他意识形态的族群,共享权力,实现伊朗政治的多元化。曾经,伊朗伊斯兰主义者、社会主义者、自由主义者,共同推翻巴列维政权,就是不满巴列维的专制统治和对其他政治势力的压制。如今伊斯兰主义者掌权,怎么能做类似于巴列维乃至恶劣更胜一筹的行径呢?推翻了专制、腐败、迫害人民的巴列维,新的伊斯兰共和国,难道不应该有更多民主、让社会更公正、对人民更人道、对异见更宽容吗?否则,革命的意义又是什么?


当然,改变或许需要很长时间。但一定要开启、行动,而不能一直拖延。共和国的内外敌人,都在破坏国家的发展与安宁。只有更多改革,让伊朗真正富足、强大、团结,敌人才难以破坏。


下面的话,是对伊朗抗争者、政治反对派说的。


伊朗各族群和意识形态的抗争者们,你们的勇气,令我敬佩;你们的牺牲,让我感动;你们的团结与行动力,让我羡慕。相对于一盘散沙、精致利己、社会达尔文主义的中国人,伊朗人民团结和组织起来反抗暴政和压迫,对弱势女性的受害感同身受、仗义相助,反映的是伊朗人民的伟大与同心。阿米尼在另一个世界,会对你们为她及相同遭遇的姐妹们的抗争于牺牲,感到慰藉。


在东方的中国,我们也处在专制暴政下。但国人没有波斯人、库尔德人、阿塞拜疆人、伊朗人这样的民族自豪感与团结精神。于是,十四亿中国人/汉族人,普遍在原子化的、互不信任、甚至有时互相坑害的状态下生存。这当然难以反抗暴政,难以让民族复兴。我羡慕于伊朗抗争者挥舞象征波斯民族的太阳和狮子旗,为民族获得新生而抗争,也为自己的祖国长期沉沦而感到悲哀。


正是因此,以及想到汉族与波斯族在历史上的各种相似,我才格外关注和同情伊朗人民的抗争。在德国,也有其他中国人表达过对你们的支持。我则再次的、以汉族左翼民族主义者的身份,表达对波斯人民、伊朗人民反压迫斗争的支持。


还有一些话,或许你们并不特别愿意听到,但我还是想告诉你们。我知道,一些激进的伊朗抗争者,主张推翻伊斯兰共和国的教权统治,清除伊朗的伊斯兰保守势力。这从情感上和一些人的政治立场上,是可以理解的。


但伊斯兰共和国也有两面性。虽然它有着压迫人民、以伊斯兰教法束缚人民的一面,但也有代表伊朗伊斯兰主义者立场和诉求、给予平民和底层物质保障和精神慰藉、对抗外敌侵略的有益的另一面。且相对于沙特这样的高度政教合一的极权国家,伊朗仍然有有限但真实的民主,以及宗教和世俗二元化的政治体制和社会形态。


而伊朗的统治者虽然保守,也有一些人腐败,但和我的祖国中国的统治者相比,还是多了一些理想主义和纯洁性。哈梅内伊领袖一直清心寡欲,一些网络谣传他的腐败和喜好美色,显然是谎言。而和沙特、阿联酋的那些骄奢淫逸且没有真正宗教和民族感情的权贵相比,伊朗的宗教人士和政府人员,相对清廉和尽责。而伊朗革命卫队,的确参与了对内镇压,但也捍卫了伊朗的国家主权、尊严、利益,让伊朗在以色列、沙特、美国右翼的欺凌下,仍然顽强生存。


所以,他们与你们,并不是完全不能相容的、你死我活的敌人,而是存在分歧与仇恨、但可以在未来实现改革和转型后共存的伊朗同胞。而且,伊朗国内虔诚信仰伊斯兰教的人士,至少有30%。还有90%以上的国民,是穆斯林。所以,未来如果实现民主,伊斯兰主义者也必然要在伊朗占有重要地位。这就意味着,无论民族主义者、社会主义者、自由主义者,未来也必然要和伊斯兰主义者分享权力,也必然包括当今执政的伊斯兰人士,而不可能彻底抛弃他们。


而在国际上,有许多人出于良知和正义,支持伊朗抗争者。如各国女权主义者、进步主义者、自由主义者。但也有一些势力,如沙特、以色列、美国右翼,以及其他一些反伊朗的逊尼派、基督徒、犹太复国主义者(并非全部,是这些群体中的极端分子、反伊朗者),他们仅仅是想利用伊朗内部都动荡,来从中渔利。他们根本不在乎伊朗的人权与女权,乃至在这些方面比伊朗伊斯兰政权更加保守。如果依赖这些人,或者被他们利用,并不能达成妇女解放和自由民主的目的。


而且,之所以伊朗教权势力和政府加大对内的压迫,以及贫困和腐败的蔓延,就和外部的攻击和制裁关系很大。如2016年美国特朗普政府撕毁伊朗核协议、恢复乃至加大制裁,就对伊朗损害巨大。这些制裁并非出于改善伊朗人权,而是打击伊朗的国力和经济,削弱伊朗的国际影响力。在巨大的外部打击下,内部矛盾激化,宗教保守势力得势,并通过压制女性来取悦保守派和维持社会稳定。


如果伊朗的反对派不能意识到这些,不能拒斥外敌、区分哪些外部力量是利于伊朗进步的盟友、哪些不怀好意和加剧伊朗专制和贫困,那就会被利用,让伊朗的自由民主和经济复苏更难实现。


以下这些话,既是说给伊朗执政者,也说给政治反抗者:


在这样的内外情形下,未来伊朗若要实现真正的自由民主,就只能在各势力的妥协中达成。而如今伊朗的局势若要缓和、让经济得到恢复发展,也需要各方释放善意,尤其执政一方更多的让步,才能让伊朗重归平静。而政治反对派人士,面对现实的条件限制,以及伊朗面对的外部压力,也应该履行公民义务,为国家民族着想。朝野双方的和解,是伊朗走向新生的关键,这需要双方共同的努力。


作为一位中国人、人道主义者,我衷心希望伊朗各界人士能够达成和解,同胞之间不再流血,而是团结起来让伊朗变得人道、民主、自由、进步。如果伊朗的政治变革成功,那也为包括中国在内的世界许多尚未充分实现民主和人权的国家,一个有益的示范。我也希望中国不同意识形态和立场的群体,能够共同促成中国的民主转型。


或许我的想法有些一厢情愿,过于天真。我也明白现实中伊斯兰政权和政治反对派人士的对立、冲突、仇恨。但我仍然写下本文,希望促成伊朗各势力之间的对话与和解。我人微言轻,但仍想代表部分中国人民,对伊朗抗争者表达敬意,对伊朗国家民族表示同情,以及希望伊朗教权势力和政府能够推动改革。


其他还有一些话,在我曾经书写的《伊朗百年政治变迁与女性命运的跌宕》这篇评论文章和《伊朗妇女颂》这首长诗中也有分析和表达,会随本文一起呈递给你们。在此不加以重复。


伊朗的和解重生,最重要的是伊朗执政者停止对异见人士不合理的迫害,允许政治异见,宽容对待人民、保护弱势群体。


去年,我看到一件关于伊朗的真实历史故事,非常感慨。1974年,在巴列维专制统治下,伊斯兰主义者哈梅内伊(也就是现在的伊朗领袖),和共产主义者胡山·阿萨迪(Houshang Asadi)被关在同一间牢房。二人关系亲密,无话不谈。胡山·阿萨迪后来接受自由欧洲电台采访时回忆到:


“1975年的冬天,我要转到别的牢房。 哈梅内伊非常瘦弱,浑身发抖。我穿着一件毛衣,我把它脱下来给了他。他先是抗拒,不想接受。当他最终接受并戴上它时,我们拥抱在一起。他哭着对我说:“胡山,当伊斯兰共和国建立后,不会让任何人流下一滴眼泪。”


后来,伊斯兰共和国成立。但胡山·阿萨迪却因为批评政府被逮捕入狱,被关押6年后释放,流亡至法国,迄今不能返回伊朗。


显然,哈梅内伊没有履行承诺。而霍梅尼和其他伊斯兰主义者们,也都曾经在革命胜利前许下过类似诺言,声称伊朗伊斯兰共和国将包容不同意识形态、尊重人权与女权。但革命成功后,数以万计的伊朗人被处死,还有更多人被监禁和失踪。伊斯兰共和国没有充分的民主,也没有多元化,而是变成了教权专制。这是巨大的悲剧。


但如今,弥补还来得及。哈梅内伊领袖,履行您的承诺吧。让胡山·阿萨迪可以自由的往来与伊朗和其他国家,让政治犯们自由,让伊朗女性得到更多尊重和解放。以您的权力、威望、话语权,足以促成伊朗迅速的改革。不要让伊朗再内耗下去了。面对外部的威胁,不能只依靠暴力维持内部稳定,而需要得到人心。


《古兰经》有言:“妄杀一人者,如杀众人;若救一人者,如救众人”;“不要因怨恨而不公道”。中国先贤著述的典籍中,也有主张仁爱与公平名言:“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人民是最重要的,其次才是国家和政权,最不重要的是君主/统治者。语出《孟子》)”;“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不担心匮乏而痛恨不平等,不忧虑贫穷而恐惧于不安定。语出《论语》)”。中华与伊斯兰两大文明,其人文人道、对公平正义的追求,是相通的。人民的幸福,才是国家/民族/族群的根本;社会公正和谐,才能长治久安。


希望哈梅内伊领袖,回忆当年在巴列维政权监牢中的理想,对胡山·阿萨迪的誓言,您与霍梅尼先知在执政前对伊朗人民和世界的许诺,再思考如今伊朗内外交困的现实,以及伊朗民族和伊斯兰教什叶派的未来,和您的教士同仁、世俗政府人员、政治反对派人士,一起去推动国家的改变。


我人微言轻,已尽力而言。伊朗的命运,决定于伊朗各身份各阶层人士的思考和行动。祝愿伊朗变革成功,实现波斯民族的复兴、什叶派的自强、伊朗的新生。


王庆民


2023年9月21日


波斯历1402年Shahrivar月30日


伊斯兰历1445年3月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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