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算太热 - 东莞见闻录 1

一

来东莞 J 镇四天了，住了一个刚开张半年的酒店，装修不错，很干净，房间也大，才一百出头，老板可能春节后基本就一直在家里哭。

二

前天跟着老李去一个皮带厂，厂长个子很小，人很热情。在坐下谈事情的时候都泡茶喝，老李泡着茶，跟厂长寒暄了几句，突然说，听说你出了点事……没事了吧？ 厂长连忙摆手说，摆平了摆平了，花了我六十万啊，本来打算换个宝马也泡汤了。老李表示惊叹，说听说那小子违规操作啊，责任不在你啊。厂长说那没办法，工作时候出的事都算工伤。老李说，哎呀说句不该说的，还好他死了，否则你要赔他一辈子啊。

三

后来突然来了好几个厂长，有带着小孩的，有客客气气的，有嘲笑老李的厂规模太小的。众人喝了一泡茶，有两人谈了一个生意，抽了几十支烟之后，老李示意我们先走了。走出楼，老李说，你看这台X6就是那个带小孩的厂长刚买的，他有次要发工资，八万块，打电话说没钱了，老李赶紧给他结了五万块钱，他拿着就去买了六合彩，输了，又到处借了十万块，拿八万买了彩票，中了二十万，把工资发了，继续买彩，接下来几个月陆续中了四十万，八十万，马上提了辆 X6。

四

我坐在副驾上，已经习惯了这边人四季不开车窗的做法。老李说有朋友带着大金链子开车没关窗，等绿灯时被人一把抓住，他拼命压住链子，黄金太软一拉就断，还是被抢走一截。还有个厂长朋友，工厂租在农民房子里，在走路五分钟的小区租了房子供自己和工人住宿。有天下晚班，工人都走了，他走在最后，没开车，路上突然蹿出来三个小年轻，拿着刀要他把钱包交出来，他吓了一跳，一看离住处只有十几米远，撒腿就跑，边跑边喊打劫，一个小青年追上对着头就是一刀，血流下来人也没跑了，乖乖交了钱包。楼上工人听到了叫喊还以为他在开玩笑。

五

开着开着，老李说看右边这个厂，J镇做的最大的五金配件厂，他农村来的，跟家里人闹翻了，说不出人头地就不回去。带着三千块来到J镇，买了个二手摩托，在一个本地老头手里租了间三百块的房子，专门外送槟榔，一盒挣五块钱。有次凌晨两点了，一个老板打电话让他送一盒槟榔，他爬起来就骑车出去。那夜东莞暴雨，连路都看不清，到了酒店全身里外湿透。送到包房老板看了也惊了，说这小伙子不错，让他一起宵夜，他说宵夜就不了，可以的话让他喝口白酒，免得感冒了，老板给他一瓶，一口喝了半瓶，满场叫好。老板说这人直爽，递了一张名片说以后有事你来找我。他回去心想你妈还要有事才找你，老子第二天就去找你。第二天借了套西服过去，老板一开始都没认出，后随口给手下说这小伙子不错，你们聊聊，就走了。手下也不敢怠慢，问他能不能做这三合板，做就给他代理了。

六

房东老头每次来收租时候两人都很亲切，老头看他也实诚上进，两人关系不错。有次老头收租回去，临走说下午在茶楼喝茶，没事你也过来喝吧。他忙完过去，茶馆里异常热闹，好像喝茶的人都互相认识一样，他灰溜溜坐在老头旁边喝茶，桌上点心也没动。过了一会儿他发觉不对，所有的人都在跟老头敬茶打招呼，老头也一直忙于寒暄。这时有人过来主桌问他，说你跟书记很熟悉吧？你看XX公路你有没有兴趣，我们一起修啊。他顿了下，说行啊，我这边也有工程队，可以一起搞。老头回来看到了，笑笑也没说啥。第二天他马上回老家带了十几个男丁来 J 镇，开始修路了。后来他跟老头说要搬走了，改善下生活，老头也笑笑说好，有事你来找我。老李说老头现在早就退了，前不久他们还一起吃饭了。

七

皮带厂厂长说，从建国以来，任何皮带厂也从没出过那么大的事故，一般也就压着手指。那台机器用来抛光打磨皮带，上下横置两个一米长的柱状砂轮，中间只有三指宽，下面一个踏板，踩着踏板砂轮就转动，从前面把皮带递进去，砂轮就咬住皮带，打磨好了皮带从后面出来，松开踏板砂轮停转，走到机器背后取走皮带，非常简单的操作。那小子偷懒，垫一块砖在踏板上，脖子上挂着两根待打磨的皮带，两根叠着，左右对称。他懒得走动，身体前倾直接用手越过机器把打磨好的皮带拿过来，刚俯身过去脖子上两根皮带两端都被卷进了转轮，连声音都没发出。对面低头做事的同事听到机器声音不对了才过来看，机器停下，人倒下来，身首差点分开。 厂长说这小子好像几岁时就没父母了，只有两个哥哥，哥哥嫂嫂们过来开口要八十万，他们也是这个行业的，厂长也认识，最后给了四十二万现金，他们就走了。

八

来之前大良忽悠我说最近四十度，我运气不错，去 J 镇的这几天时不时下雨，不算太热，今天准备起身去广州了，气温还不到三十度。

后

这是写于 2014 年初夏，后来深圳三年，再也没去找过老李听他说更多东莞的故事，期间自己因为创业项目多次去东莞各镇，改日再记下一些值得不值得记下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