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光寺水田
黃景仁在黃山慈光寺見到前朝鄭貴妃供奉的水田衣,做了一首詩。裏面寫道:“神廟移歸玉合空,百劫難添蠹餘字。““蕭梁同泰何崔巍,朝聞捨身夕被圍。“
我忽然讀懂了黃景仁的憤怒。
“從可添絲繡佛龕,誰教結習猶眈眈。漸報蛾群起河北,尚聞蘆稅賜淮南。轉眼身肥不能走,賊前請命嗟誰有!”
帝王佞佛,不過是圖一個大護法、轉輪聖王的美名,如果疏忽了國家的治理,一樣要遭受亡國滅身的業報。更何況大佛、巨剎的建設,就是古代的大白象工程,裏面要虛耗國家財政和無數民力。“鐘聲入帝夢,天竺化長安。“帝王虛幻的成就感背後,是無數窮人缺衣短食的怨嗟。
曾經問雲遊僧師父,梁武帝究竟是菩薩身分重要呢,還是皇帝身分重要?師父說,是皇帝。
皇帝是本份,經營好一個國家本應是他最重要的工作,但他明顯本末倒置了。他雖然在佛教建設上功績卓著,名垂青史,但另一方面內憂外患不斷,身死人笑。
民間信仰,無非是圖個家宅平安。神佛不保佑自己,就不會有人信仰。如果一片土地,上面的統治者屢屢改易,每次來的人都將財富、人丁搜刮一盡,或者賦稅、徭役越來越重,永無寧日,老百姓就會對自己的神佛有不滿。就算風雨大的日子,他會死命祈禱。但如果最後仍是家破人亡的結局,他會絕望,懷疑自己的信仰。至少國家興師動眾修建的大雲寺那種雍容華貴的大佛,他會抱有一種距離感。於是大佛在兵燹中屢遭破壞,一是因為不信佛教的蠻兵,一是因為叛教的草民。他燒掉了佛寺,就像他無可挽救的命運。
每次看到大都會、大英博物館收藏的佛像珍品,都會產生一種感覺:這是菩薩自己選擇的命運。誰能想像如果他們留在原地,會遭受怎樣的命運?炸掉大佛的不只是塔利班。破四舊就是類似的事情做了無數遍。
但現在想,這些殘忍的破壞行為背後也有歷史的邏輯性。一片土地上,如果不斷重複著惡政帶來的苦難,那麼只要有人懷疑,神佛就會被宣判無效。
“南朝三百六十寺,至今一一荒煙裏。”“前佛不復辨,百身一莓苔。”一個個被毀的人生,就是毀掉佛像的一把一把的炬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