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实散文——九级痛经

刚开始，你只是感到一阵儿一阵儿的疼痛。这种疼痛主要集中在下腹部，所以你停下手中的活计躺下了，想着躺一会儿就好了，然后再回去继续干活。此刻你还没有意识到你至今最高级别的痛经已经开始了。再一会儿这种阵痛变得更加的密集，少了间断，并且肛门坠胀，准确来说是有一股，便意…混合在这种疼痛里，你忍痛所以浑身开始出汗，但很可能这个出汗量还让你意识不到。渐渐的，这种疼痛加剧，你也急需去上厕所进行排便。当你坐上马桶的时候，确实会排便，但很快排便结束之后，你发现那种疼痛变得更加单纯，更加难以忍受，那是你卵巢中废弃的东西剥落的非常困难，在挣扎。因为忍耐疼痛耗费大量能量，你的身体开始变得软塌塌的，连好好坐在马桶上都难以为继。你蜷起身体，像个虾米一样，连支棱着脑袋都做不到，像是要垂入地底下。你会选择把脑袋支撑在触手可及的厕所扶手上，或者干脆也顾不上脏不脏的，整个向后瘫坐在马桶上。等真的非常明确便意已完全结束，你想要从马桶上起来，却变得好困难了，就在短短几分钟之内。两眼发黑，你挣扎着起来了，你想回到床上继续去躺着，或者趴着，期望趴着能够压着你的肚子，这样或许疼痛会减小。

往往这个时候，你已经吃过药了。单纯止痛药，或者是抑制前列腺素的，这个导致很多人痛经的罪魁祸首。可一般的药片都是缓释的，还没有开始发挥作用。疼痛仍在继续加剧，你变得是湿淋淋的，水里捞起来一样，在大量的出汗。同时因为大量能量的失去，有些人还会出现手部筋挛，也就是鸡爪了，麻痹，动不了，手指伸展不开。耳朵甚至会出现耳鸣。忍痛真是太难了，所以你开始呜咽，开始叫喊来发泄这种疼痛。实际上你还有一种呕吐欲，也就是，痛经会导致人上吐下泻。但你知道你必须忍住呕吐，之前吃进胃里的东西，是你抵抗疼痛的能量的来源。对，还有你吃下去的药，千万不可以把它吐出来。

在这个过程中你的脑海里或许会问好几遍自己问自己好几遍，为什么这么疼？因为这是女性独有的生理特征，你又会问自己，为什么女性必须要遭受这些？为什么我要遭受这种疼痛？这是老天设计给女性的惩罚吗？你还会想，天哪太痛了，我忍不了了，我想结束自己的生命，这样我就感受不到这种疼痛了……不过也只是想想而已，你不会这么做。然后你会想到女性还有生孩子，生孩子的时候，是不是也会这么绝望？那些有勇气生孩子的人，是怎么忍受疼痛级别是痛经好几倍也更久的生产痛苦的呢？太痛了，你希望有个人来救你，可你知道谁也救不了你，你能做的就是等待，药效发挥。乐观的一面也会出来，你还会想，我的忍痛能力比以前是不是有所提高？还是更不好了？老天这样设计给女性设计这样的疼痛来忍受，所以才造成了女性普遍更能忍痛，所有忍受生活折磨的能力要比男性高上好几倍吧？是为了什么呢？是为了女性更能在社会上苟住吗？或许是吧，毕竟活着才是一切可能的前提。胡思乱想的同时，有些人几个小时以前摄入的食物转化的能量已经完全被消耗光了。或许有些人因为前一晚的阵痛，第二天根本没有食欲去吃东西，胃里空空的，出汗还大量失去水分和盐分。你也知道自己需要补充些许能量。幸运地，你手边或许有颗糖，或许有瓶可乐，至少有杯水吧，要不然这么痛，怎么起来去厨房去冰箱找吃的呢？

我会想起青春期以来经历过的这几十次痛经，不对，上百次了，总是母亲陪在我的身边。或许是因为她更懂痛经，或许只是因为她更心疼我，她会尽可能地帮助我。家里没有药，她就会去附近的药店迅速买药回来。以前社会还不流行吃西药，就买什么元胡止痛片，保坤丸之类的，效果就来得更慢，更不明显了，我忍受的时间就更长了。妈妈还会拿艾灸条，艾灸我的足三里，涌泉穴。家里没有艾条，她就替我狠命地掐这些穴位，有的时候太着急，很用力，其实我根本感受不到，过后了才发现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这时候我的爸爸在哪里？爸爸，他偶尔会在我的门外干着急，但大多数时候在家的情况下，显得漠不关心，妈妈也从不想他求助。我忍不住想，在我妈妈艾灸的时候，如果有另外一个人去药店去买药，而不是我妈把艾条交在颤抖的我的手中，身兼数职飞奔下去买药，情况会更好一些吧？他是怎么想的呢？小时候的我也只接触过一个观念，唯一的观念：月经的事，那是女人的事，男人不该插手。反正帮不上什么忙，还有男女大防呢。我猜想，或许是因为他觉得其他事情比我遭受的这份疼痛更重要？或许是因为他作为男性永远都无法感同身受？我还想起青春期来月经后，我的妈妈我的姑姑姨姨姐姐，身边的女同学，就身体力行地教会了我买卫生巾的时候，用黑袋子，不透光的那一种。我想起现在，我的印度舍友在群里，要求家里的女性，不要把卫生巾丢在共用的厕所垃圾桶里。她给出的理由是味道很难闻，我从来不信，我觉得是她不习惯卫生巾和上面的血被男性看到，被男性闻到。或许世界上有一些文化里有一些地区，有些男性从来没有闻到过经血的味道，也从来没有见过长什么样，或许他们以为，和电视上的广告里一个颜色，蓝色。我小的时候，也这么以为来着。我还记得小时候自从开始痛经，我有超过十年，都再也没有吃过冰激凌，也不敢随便玩水，因为大家都说，会让痛经更严重。我想起了，我有一些女性朋友从来不这样痛经，所以她们在痛经上，天然的并不能与我共情。我想起我妈妈绝经之后，取出节育环，只能在床上躺好多天的那段时间。我还想到大姨妈来之前，我确实和传闻中的一样更加多愁善感。前几天我看到一个电影大鹏的吉祥如意，里面有一个情节是他奶奶去世了，我想起了我的爷爷，嚎啕大哭了半个小时……

终于啊，终于，有20分钟了或者30分钟，在我胡思乱想了这么久之后，药效上来了，疼痛几秒内消失的无影无踪，所有的症状包括腰部，背部，腹部的疼痛，出汗，鸡爪，耳鸣，肛门坠胀，上吐下泻，什么都没有了，全都消失了。我又能像一个正常人一样，吃饭洗澡学习工作了。

我由衷的感谢这片药，和发现了女性也拥有前列腺，虽然退化了却仍然会产生前列腺素，导致广大女性痛经而发明这些药的人。感谢无意中介绍这种药给我，还说服我和妈妈去尝试吃的，我曾经的驾校教练，一个爱女如痴的傻爸爸。拯救了我的痛经，拯救了我的正常生活，我的胡思乱想。拯救了，我作为女性的自尊和自我认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