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求孩子寫作文歌頌「誠實」，說不定是變相把孩子推向「不誠實」
今天一位家長傳了一份徵稿文宣給我，表示想鼓勵孩子投稿。這是某房屋仲介公司主辦的名為「埋下誠實的種子」徵稿活動：國小中年級組的題目是〈做個誠實的人〉，高年級組是〈這件事，讓我學會了誠實〉，國中組是〈誠實的力量〉。
看完文宣後我語帶保留地告訴她，這個題目不好處理，但如果小朋友有好的題材，倒是可以試試。不過說實在話：
我是發自內心認為這不是一個好的題目，即使你立意良善，希望孩子體會誠實的意義，可是在獎金的利誘或大人的要求下，孩子反而可能寫出不誠實的內容，和你的立意背道而馳。
怎麼說呢？
一、說謊「一定是」不道德的嗎？
從活動宗旨到這三個組別的題目，明顯是誘導孩子歌頌誠實、鄙棄說謊，畫出兩者之間非黑即白的對立界線。雖然誠實是自古以來被頌揚的美德，沒有人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是誠實的孩子，但這種道德理想恐怕只存在於幻想中的烏托邦世界。
因為，心理學家早已指出：說謊是人類的天性，擅於說謊的孩子其心智理論（theory of mind）甚至高於不會說謊的孩子（簡單來說就是比較聰明）。而且，重點是－－說謊是人類遇到危險時所產生的自我防禦機制！那麼，
當一個人出於自保的本能而說謊，你好意思指責受害者不道德，而不檢討他所面對的加害者嗎？
更何況，難道身為大人的你從來都不說謊？研究指出：不分老少，每人每天至少撒三個謊。先不說詐欺、外遇、劈腿……等嚴重欺瞞行為，相信大家在面對自己的父母、伴侶、主管或小孩時，多少會為了讓自己或是讓對方好過一點，說些掩蓋過失或美化事實的謊言。那麼，
當你自己也免不了說謊時，你好意思要求小朋友歌頌誠實？
二、誠不誠實的關鍵，在小孩身上嗎？
在徵稿文宣上所寫的活動宗旨中提到「促使孩子們發想，讓孩子們從生活當中探索誠實的意義與重要性」，講的是冠冕堂皇，似乎讓孩子發想發想、探索探索，誠實的意義就可以蹦出來。可惜，決定孩子誠不誠實的關鍵，並不在小孩身上，而在大人身上！
研究指出：孩子之所以會說謊，絕大多數來自於父母的過度反應。誠如長年輔導問題少年的日本教育家岡本茂樹的觀察：
造成孩子說謊的罪魁禍首，其實是「父母」。當父母對於孩子犯的錯過度反應時，孩子因為面臨處罰感到恐懼，就有可能選擇欺騙的方式來掩飾過錯。
各位不妨回想自己童年或青少年時期對父母撒謊時的情境，便知道這段話的涵義。身為作文老師的我，在孩子筆下看過無數學生自白所說的謊，幾乎都是面對父母的過度反應－－責罵、毆打、擺臉色、情緒勒索……－－而自然啟動的防禦機制，避免受到傷害。（可參閱拙文〈打罵就能嚇阻孩子撒謊嗎？當你了解孩子說謊的原因，你可能會慚愧……〉及〈關於打罵教育，先不問有沒有用，我就問：「你有沒有資格？」〉中所舉的例子）
既然如此，大人的行為模式沒有改變，卻希望小孩子寫一篇作文就可以成為誠實的孩子，這比說謊鼻子會變長的幻覺更荒謬。
三、找不到誠實的題材，就開始不誠實地亂掰
請設身處地想想以下兩種情境，哪一種情境在你的職場上比較常發生？
因為誠實而受到褒獎，得到的好處更勝於說謊。
因為誠實而受到指責，得到的壞處更勝於說謊。
我不敢說第一種情境完全沒有，不過第二種情形應該更常發生。
如果連成人世界多半是「誠實沒有好下場」的話，閱歷不夠豐富的孩子除非舉老掉牙的華盛頓砍櫻桃樹為例，不然很難找到自己因為誠實而獲益的例證。
在我帶學生寫類似題目的過程中，更常見到孩子老實向父母稟報自己的成績而被罵、老實說自己想打電動而被唸、老實說自己想跟同學出去玩而被禁足……很少見到有好結果的。
如此一來，在獎金的利誘或大人的要求下而投稿的孩子，他們只能用不誠實的手段－－亂掰－－來寫這一篇作文。真能達到「埋下誠實的種子」的目的嗎？我相當懷疑。
話雖如此，我不是鼓勵孩子說謊，而是反對這種可能「為美化誠實而說謊亂掰」的徵文活動。與其這樣，倒不如帶孩子真誠地面對自己所說過的謊言，剖析自己不誠實的動機，並思考改善方式。（可參閱拙文〈認識說謊，才能避免說謊：運用〈說謊事件分析表〉帶孩子走向誠實〉）
歸根究柢，
必須自我檢討的是我們大人，該反省一下自己的什麼言行舉止是造成孩子說謊的元凶－－揪出它、改掉它，才能為孩子創造一個不需要說謊的自在氛圍。
否則，你以為硬塞進孩子嘴裡的是誠實豆沙包，會不會其實是謊言豆沙包呢？